第3章 痘疡疑云（2/2）

只见那孩童左臂上方，接种牛痘的部位，并非正常的结痂愈合，而是异常地红肿溃烂，范围竟有鸡蛋大小，边缘不清，脓水不断渗出，孩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浑身滚烫，已陷入半昏迷状态。阿树心头猛地一沉——这绝非成功的免疫反应，而是痘苗污染引发的严重感染！

细细询问之下，阿树得知，原来西安府近年正大力推行牛痘接种以预防天花，这本是善政。 但有些民间痘师为节省成本，或技艺不精，竟将一支针具反复用于多人，甚至不清洗、不消毒，以致引发交叉感染，酿成此祸！

“造孽啊！”阿树心中涌起一股悲愤。他立刻动手，用煎煮放凉的甘草水为孩童反复清洗伤口，甘草能解百毒，缓和药性。随后，他施展“托毒生肌”之法，选用黄芪、当归等益气养血之品内服，扶助正气，托毒外出；外用则以其精心调配的“生肌玉红膏”细心敷贴，促进疮口愈合。

夜深人静时，临时医棚角落的油灯下，阿树对着跳动的烛光，心潮难平。西洋传来的牛痘接种法，本是利用相对安全的牛痘病毒使人获得对天花免疫力的大善之举，却因执行过程中的疏漏与蒙昧，反成夺命陷阱。这让他深刻意识到，医学知识与技术的传承，最难之处或许并非其本身的高深，而在于如何确保这些救人之法，能被准确无误地理解、被一丝不苟地践行。他想起了师父温明远严谨治学的态度，也想起了陈明远对操作规范的强调。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驱走了睡意。他铺开纸张，研墨挥毫，就着昏黄的灯光，将自己对牛痘接种的理解、观察以及此次事故的教训，凝练成一篇通俗易懂的《种痘须知》。文中详细写明了接种针具必须严格以沸水或火焰消毒，一人一针，绝不可混用；如何辨别合格的痘浆与变质的痘苗；接种后正常的反应与异常感染的区别；以及一旦出现红肿过热等感染迹象的初步应急处理步骤。

翌日，当王医官读到这篇《种痘须知》时，先是愕然，随即拍案而起，脸上再无半分轻视，满是激动与钦佩：“妙！妙极！条理清晰，切中时弊，操作性强！温先生此文，真乃及时雨也！此文当速速刊印，分发全陕各州县，必能活人无数！”

一场凶猛的人畜共患“疽疡”疫情，连同一起本不该发生的接种事故，在阿树与各方努力下，终于渐渐被控制住。阿树“温先生”的名号，却在关中大地不胫而走。当他辞别华州，欲继续西行时，闻讯而来的百姓夹道相送，质朴的他们不知如何表达感激，只是将新麦蒸的热馍馍、煮熟的鸡蛋，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车辕里、行囊中塞。

马车辘辘，再次启程。远方，西安古城墙雄伟的轮廓已清晰地映入眼帘，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沉稳的灰褐色。阿树轻轻抚摸着行囊里师父留下的《疠疫源流考》和自己那本日渐厚重的笔记，想起《黄帝内经》中的箴言：“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岭南除瘴，华州抗疫，让他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医病固然重要，但传播正确的医学知识，完善防疫之策，或许更能惠及苍生。望着那座汇聚了周秦汉唐气象的千年古都，阿树的心中，充满了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