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锔碗匠的哑谜(1/2)

胸口那块焦黑的地只碎片,在他扑倒逃离那丝灰色雾气的触碰后,那一下极其微弱的、仿佛心脏搏动般的震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微小石子,并未能立刻荡开足以改变局势的涟漪,却真实地触碰到了阿檐几乎冻结的感知。它是一种提醒,提醒他并非完全静止的死物。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从那片冰冷的绝望泥沼中挣扎着吸入了一口空气。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不仅仅是逃离这间正在被“朽翁”的气息渗透的书店,更是要逃离那道来自苍穹的、随时可能再次降下的冰冷目光的锁定。

他踉跄着爬起身,甚至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尘,便推开书店那扇沉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黄昏时分昏暗的街道。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那片庞大的工业噪音,远离一切可能引来“巡天御史”注视的是非之地。他拐进一条又一条狭窄的、行人稀少的小巷,如同一只受惊的老鼠,在城市的褶皱里盲目地穿行。

最终,他停在了一条异常安静的旧巷口。

巷子很窄,两侧是低矮的青砖平房,墙皮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颜色更深的砖块。屋檐下挂着几盏光线昏黄的白炽灯,灯罩上沾满了油污和飞蛾撞碎后留下的鳞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生锈的铁器和某种植物根茎混合的气味,与主街上那种混合了煤渣与海腥的沉闷气息截然不同。

这里是“锔补巷”。津港城最后几条还零星保留着一些传统手艺的老街之一。此时天色已晚,大多铺面都已关门,只有巷子最深处,还有一点昏黄的灯光从一扇敞开的门洞里流淌出来,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阿檐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

灯光来自一家极其狭小的铺面。门口没有招牌,只在墙上挂了一块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木板,上面用墨汁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锔碗”。

一个老人,背对着门口,正坐在一张矮凳上,对着地上一盏昏暗的白炽工作灯,低头忙碌着。他身边放着一个老旧的、漆皮剥落的木头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阿檐叫不出名字的细小工具:钻头、小锤、镊子……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老人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粗布。布上,散落着一堆白色的瓷片,看形状,原本应该是一只大海碗。

老人并没有像传统的锔碗匠那样,拿出金属的锔钉和金刚钻。

他伸出一双布满深色老年斑和皱纹的、指节粗大的手,极其小心地、仿佛抚摸婴儿般地,将那些碎片一一捡起,按照它们原本的位置仔细拼凑在一起。

然后,他从脚边一个敞口的搪瓷碗里,用一根细长的、磨得光滑的竹签,蘸取了一点里面盛着的粘稠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乳白色,微微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生鸡蛋清的腥气和一种淡淡的、类似草药根茎被捣碎后的清苦气味。

老人将竹签上的液体,极其精准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碎片的断裂处。

他的动作缓慢得近乎凝滞,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他粘合的并非一只廉价的粗瓷大碗,而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阿檐静静地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老人工作。他原本剧烈跳动的、充满恐慌的心脏,在这片极致的安静和老人那份专注的感染下,竟然慢慢地平复了一些。

他疲惫的身体倚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几乎要滑坐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老人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粘合的工序。他将那只已经重新拼合完整的、布满了无数道裂纹的大碗,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凑到灯下仔细端详。

工作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碗壁,那些被涂抹了粘合剂的裂纹,竟然反射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流动的金色光泽!

它们并非平滑的胶痕,而是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蛛网般的、纤细而优美的金色纹路,遍布整个碗身!

仿佛这只碗并非被打碎后修复,而是天生就长着这样一副金色的、脆弱而美丽的“血管”与“神经”!

在阿檐那双能看见无形之物的眼睛里——

那些金色的纹路,其结构、其走向、其那种将破碎的部分重新连接成一个整体的方式……

竟然……与他记忆中那片高悬于苍穹的、星辰织就的“命运之网”中那些流转的、纤细的光之丝线,有着某种惊人的、极其微妙的相似!

并非力量层级的相似,而是……一种内在逻辑的、一种结构美学上的遥远共鸣!

就像一棵树的脉络与一条河流的支流,形态迥异,却遵循着某种相同的、古老的分形规律!

老人将碗轻轻放下,这才仿佛刚刚察觉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脸很老了,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平静,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历经岁月沉淀的井水。

他看了看阿檐苍白的脸色、沾满灰尘的衣服,以及那双紧紧交握在身前、手指下意识不断摩挲着指尖墨茧的手。

“后生,”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感,像一块被河水冲刷得极其光滑的石头,“看你这样子,是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

阿檐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人并没有追问。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只布满金色蛛网纹路的大碗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过一道尤其长的金色裂纹。

“破镜难圆。”老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声音平淡。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感受指尖下那道裂纹的触感。

“但破碗可以。”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阿檐,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光芒。

“东西碎了,魂儿还没散,”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就得找个新样子,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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