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恻隐之心（1/2）

夜深人静，司空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曹操屏退左右，独自面对着一幅巨大的北方舆图，目光久久停留在“邺城”二字之上。

案几上，摆放着最新从河北传来的密报：袁绍病体沉疴，呕血不止，已多日未能视事；其麾下谋士将领派系倾轧愈演愈烈，长子袁谭与幼子袁尚之争渐趋公开；河北各州郡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这些消息，本该让他欣喜。扫平河北最大的障碍正在自行瓦解，霸业之基近在眼前。

然而，曹操的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重活一世，许多事情看得更加透彻，也包括那些被野心和时势所掩盖的、早已尘封的故人之情。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黄河的曲线，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在洛阳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他与袁本初，曾一同嬉游，一同慨叹朝政昏暗，也曾有过“阉竖之后”与“四世三公”间微妙却真实的友谊。那些纵马京郊、饮酒论事的画面，隔着血与火的数十年，隔着官渡与白马的尸山血海，竟依稀浮现眼前。

上一世，袁绍是在建安七年，在兵败、羞愤、猜忌和内忧外患的多重打击下，呕血而亡。这一世，白马之败更早，也更惨烈，是否意味着……

曹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想起袁绍死后，河北诸子相争，最终被他逐一击破，袁氏一族几乎烟消云散。那是他的胜利，是乱世争霸的必然，但此刻想来，竟觉出几分苍凉。

“本初啊本初……”曹操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与怅惘，“你我相争半生，终究……何必至此。”

他并非妇人之仁。该下的狠手他绝不会犹豫，该夺取的江山他志在必得。但或许是因为重来一次，拥有了先知的优势和更稳固的权位，让他对这位老对手、老朋友，生出了一丝超越纯粹胜负的感慨。

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情绪，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表露，荀彧、郭嘉也不能。这丝情绪与他枭雄的冷酷并存，复杂而真实。

沉默良久，曹操忽然睁开眼，做出了一个让外界知道必定会瞠目结舌的决定。

“来人。”

一名心腹侍从悄无声息地入内。

“去太医署，请张太医来一趟。要隐秘。”曹操吩咐道。

不久，须发皆白的张太医匆匆赶来，他是曹操的心腹医官，口风极严。

“张太医，我有一事交予你办。”曹操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挑选两名精干可靠的弟子，带上最好的药材，特别是治疗心脉郁结、呕血症的珍品，秘密前往河北邺城。”

张太医闻言，眼中闪过极大的惊愕，但立刻低下头：“谨遵司空之命。只是……送往邺城何处？交给何人？”

曹操走到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简短的信函，没有署名，只用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明白的、年少时曾用过的隐晦称呼。他将信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锦囊中。

“想办法，将人和药，送到袁本初的病榻前。这封信，交给他本人。告诉他……”曹操顿了顿，声音低沉，“故人相赠，望保重身体。”

张太医心中巨震，完全无法理解主公此举的深意。给死敌送医送药？这简直是资敌！但他深知曹操的脾气，不敢多问，只是躬身接过锦囊：“属下明白，必会办得隐秘，绝不会泄露主公分毫。”

“去吧。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上。”曹操挥挥手。

张太医躬身退下，带着满腹的疑惑和震惊，消失在夜色中。

曹操独自留在书房，望着跳动的烛火，目光幽深。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对是错，或许毫无意义，袁绍的命运未必能够改变，甚至可能被袁绍视为羞辱。但他还是做了。

这并非出于战略考量，纯粹是出于一种私人化的、跨越两世的……不忍与告别。他击败了袁绍，赢得了胜利，但他似乎也想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对那段早已逝去的青春和友谊，做一个了结。

数日后，两名化装成游方郎中的医者，带着珍贵的药材和那封密信，悄然混入了动荡不安的河北之地，向着邺城方向而去。

而曹操，则将这点微澜深藏心底，再次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巩固权力、筹备下一步战略的冷酷事务中去。霸业之路，不会因任何人的私情而停下脚步。他只是，在命运的洪流中，偷偷放下一叶微不足道的小舟，试图渡送一段早已沉没的过往。

邺城，袁绍府邸。

病榻上的袁绍气息奄奄，形容枯槁。郭图、审配等人在外间争执不休，内容无非是战守之策与继承人问题，嘈杂声更添烦厌。

忽有心腹家臣悄悄入内，屏退左右，低声道：“主公，外面有两位郎中，自称有奇药可治主公之疾……他们还……还呈上了一件东西。”

袁绍勉强睁开眼，看到家臣手中那个普通的锦囊，以及打开后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笺。上面的字迹，他依稀有些熟悉，而那久远到几乎遗忘的称呼，更是让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