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五块钱的温差(2/2)
第二天上工,李建军看见财务室门口贴着新的告示:“因物价上涨,伙食费调整为每日 2 元。” 红纸上的油墨还未干透,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瘸子三娃用拐杖敲了敲告示:“这下好了,一天白干半响。” 他裤兜里露出半截烟丝,是用省下的饭票换来的。
混凝土继续从泵管倾泻而下,吞没了工人们的脚印。李建军扛起水泥袋时,肩膀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数着脚下的步数,计算着照这样下去,要多少年才能攒够一万元。121 步,从料场到搅拌机,每一步都踩着汗碱结晶的硬块,每一步都离梦想更远一点。
收工后,他蹲在水龙头前洗脸,浑浊的水流过脸颊,冲走了新沾上的水泥灰。春杏递来半块发硬的馒头,说食堂今天没剩菜了。李建军望着远处国贸大厦的塔吊,钢铁臂杆上的灯光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他突然想起王磊画的地图,那个用红笔圈出的太阳,此刻正被乌云遮蔽。
深夜,李建军再次摸出信纸。这次他写得很快,字迹潦草得自己都快认不出:“深圳的月亮和老家的一样圆,可照在身上却冷冰冰的。” 写到这里,他听见工棚外传来巡逻的脚步声,慌忙把信纸塞进墙缝。月光透过竹架板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他掌心里的茧子,那些被水泥腐蚀的伤口,正在慢慢结痂。
隔壁铺位的工友说梦话的声音忽大忽小,夹杂着呓语般的方言。李建军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着远处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他想起临行前母亲塞进行李的那包晒干的艾草,说是能驱蚊,此刻那包艾草安静地躺在背包底部,散发着熟悉的草药香,与工棚里刺鼻的汗味、水泥味格格不入。
翻了个身,李建军的后背贴上冰凉的竹板,粗糙的纹理硌得生疼。他想起老家的土炕,烧得温热的黄土能驱散所有疲惫。工棚外,搅拌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混凝土浇筑的声音像城市永不停歇的心跳。而他藏在心底的那个 “万元户” 梦想,在五块钱一天的现实面前,正如同被汗水浸透又晒干的工装,褶皱里满是无奈的痕迹 ,却又倔强地等待着被熨烫平整的那一天。
82 元,这个数字像块烙铁,烙在李建军的心头。它是混凝土里的汗碱,是工棚漏下的月光,是永远寄不出去的家书。当城市的霓虹再次亮起,照亮正在长高的大楼,他知道,自己与深圳的温差,远不止五块钱那么简单。这温差里,藏着黄土高原的日出,藏着母亲纳的千层底,藏着一个少年破碎又倔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