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五块钱的温差(1/2)

工地上的广播第三次响起《社会主义好》时,李建军已经在财务室门口排了两个钟头。水泥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帆布胶鞋下的双脚像是踩在烙铁上。队伍像条缓慢蠕动的长蛇,工友们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议论声混着蝉鸣在空气中发酵。

“下一个!” 财务室的小窗掀起铁栅栏,露出张涂着红指甲的手。李建军往前挪了半步,闻到股廉价雪花膏的味道。前面的王二小子突然骂了句:“日他娘!” 原来他的工资条上赫然写着 “罚款 5 元”,理由是 “私藏工地铁钉”。“这不是明抢吗!” 王二小子的陕北话在走廊炸开,却被保安推搡着带了出去。

终于轮到李建军时,他听见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财务戴着金丝眼镜,粤语混着普通话念道:“日结 5 元,扣除伙食费 1.5 元,全勤奖 3 元,预支 20 元......” 最后算盘重重一拍:“这个月净得 82 元。” 她把一叠零钱拍在柜台上,硬币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李建军蹲下身捡钱,指尖触到带着体温的纸币。82 元,叠起来不过薄薄的一小沓,却浸透了 30 天的汗水。他想起离家前王磊说的 “深圳钱好赚”,想起自己在祖坟前立下的 “三年挣个万元户” 的誓言,喉咙突然发紧。抬头时,正看见本地工头倚在门口打大哥大,黑色的砖头机按键声像钢针扎进耳膜:“今晚老地方,我开我的丰田去......”

回到工棚时,夕阳把竹架板的影子拉得老长。李建军躲在铺位角落数钱,一元、五角、一角的纸币摊在油腻的床板上。82 元,能买 41 斤猪肉,或是老家窑洞半年的煤油钱。隔壁床的河南工友哼着歌,用新发的工资买了台二手收音机,邓丽君的《甜蜜蜜》从破旧的喇叭里飘出来,与工地广播里 “安全生产注意事项” 的通知撞个满怀。

“建军,分钱不?” 王二小子不知何时凑过来,脸上还带着被保安推搡的红印。他压低声音:“我知道哪能搞到外快,电子厂废料堆......” 李建军赶紧把钱塞进枕头下,帆布包的补丁硌得手背生疼。他想起劳务科墙上的标语 “严禁盗窃工地物资”,想起赵叔说的 “被抓到要送派出所”,摇摇头没说话。

夜幕降临时,李建军摸出藏在鞋垫下的信纸。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窗外的探照灯把工棚照得如同白昼。搅拌机的轰鸣中,他听见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那声音像极了黄河的浪涛。终于落笔时,字迹比往常歪斜许多:“爹,娘,我在深圳挺好的,工资一天 6 块,下个月还能涨......”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许久。工棚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春杏的咳嗽声格外清晰。她今天在工地上晕倒了,听说是因为省下菜汤给弟弟写信。李建军咬了咬嘴唇,又添上一句:“深圳遍地是机会,等挣了钱,给咱家盖新房。” 最后,他鬼使神差地写下 “想家” 二字,立刻又慌乱地划掉,墨团在纸上晕染开来,像滴在心头的泪。

月光爬上脚手架时,李建军把信折好,塞进装电工证的口袋。隔壁床的收音机还在响,这次是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他望着工棚外正在浇筑的高楼,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巨兽在夜色中张牙舞爪。82 元,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不过是大哥大里的一通电话,是丰田车油箱里的几滴油,可对于他,却是离梦想最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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