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混凝土里的汗碱(2/2)

李建军蹲在角落里搓洗衣服,发现裤腿上的水泥硬块怎么也搓不掉。旁边的工友教他用碎石子刮,说 “等干了更难弄”。月光照在晾衣绳上,一排排工装像风干的兽皮,硬挺挺地垂着,每一件都沾着不同形状的水泥渍。

深夜,李建军被隔壁铺的磨牙声惊醒。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写字。钢笔尖在纸面上打滑 —— 手指被水泥腐蚀得发皱,指纹都快磨平了。“今天扛了 37 袋水泥”,他写道,“肩膀肿得像馒头,不过三娃教的法子管用。”

翻页时,夹在本子里的电工证掉了出来。塑料封皮上的裂痕又深了些,照片里的自己穿着干净的衬衫,领口系着母亲织的毛线背心。而现在,镜子里的人颧骨凹陷,眼窝发黑,脸上永远蒙着层洗不净的水泥灰。

凌晨两点,搅拌机又开始轰鸣。李建军趴在竹架床上,听着混凝土倾倒的声音。工棚外的探照灯扫过,照亮了远处正在长高的大楼。他突然想起王磊画的那张地图,深圳的太阳旁边写着 “海就在这里”。可此刻,他连工地的围墙都没走出去过。

第二天上工,李建军发现裤兜里多了包烟丝。三娃冲他挤挤眼:“王二小子孝敬的,他拿你的铁钉换了半包烟。” 李建军想推辞,三娃却摆摆手:“拿着,这工地没点‘规矩’活不下去。”

混凝土继续浇筑,高楼每天都在肉眼可见地生长。李建军看着自己参与建造的建筑,突然觉得这些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像极了某种巨兽的骨骼。而他们这些工人,不过是给巨兽填充血肉的蝼蚁。但即便如此,每当他扛着水泥袋走过正在施工的楼层,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岸线,仍会感到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收工后,李建军蹲在工棚前的泥地上,用树枝画电路图。王二小子凑过来嘲笑他 “装文化人”,他却想起电子厂的招工启事。那些印在报纸边角的小字,此刻成了支撑他继续扛水泥的唯一念想。图纸画到一半,春杏端来碗白菜汤,说 “省着点喝,明天可能没汤了”。

月光爬上脚手架时,李建军把画满电路图的纸折好,塞进装电工证的口袋。混凝土的气息混着海风飘进工棚,他望着熟睡的工友们,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正在用水泥和钢筋重塑他们的身体,而他们也在用汗水和疼痛,浇筑着各自的命运。那些在搅拌机轰鸣声中结晶的汗碱,那些被水泥腐蚀的指纹,终将成为他们留在深圳的独特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