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2/2)

他依旧戴着斗笠,坐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见苏轶进来,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听到了?”黑伯直接问道,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光。

苏轶点了点头,在草席上坐下:“蕲县大泽乡,陈胜吴广起义了。”

“不是起义,是叛乱!”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尖锐。

苏轶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第四个人,一个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发白儒生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他面色蜡黄,眼神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执拗和愤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胜吴广,区区戍卒,贱隶之辈,安敢僭越称王,祸乱天下!此乃大逆不道!”那儒生越说越激动,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苏轶认得他,是住在附近棚户区、自称原齐国遗民的儒生,姓周,平日里靠替人写写书信、偶尔教几个蒙童识字为生,满口仁义王道,却与这码头环境格格不入,常被人暗中嘲笑为“腐儒”。

黑伯皱了皱眉,没说话。惊鸿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苏轶看着周夫子,平静地开口:“夫子,若非‘失期当斩’,他们或许不会反。”

“法度如此,岂容置喙!”周夫子梗着脖子,“即便法度严苛,为臣为民者,亦当恪守本分,岂可作乱!”

“本分?”苏轶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等死的本分吗?夫子,易地而处,您当如何?”

周夫子一时语塞,脸涨得更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喃喃道:“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礼乐救不了饿肚子,也挡不住砍头的刀。”惊鸿突然开口,声音冷淡,打断了周夫子的嗫嚅。

“陈胜吴广是死是活,能否成事,尚未可知。但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就不会轻易熄灭。”

他的目光转向苏轶,仿佛能穿透黑暗,看进他的心底:“天下即将大乱,下邳也不再是避风港。你,有何打算?”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连周夫子也屏住了呼吸。黑伯默默拨弄着灯芯,等待着苏轶的回答。

打算?苏轶在心中苦笑。他一个仓皇出逃、朝不保夕的“流民”,能有什么打算?复国?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暴露。苟活?在这即将席卷天下的乱世中,何处可以苟活?

他想起码头上那些囚徒桀骜又绝望的眼神,想起船工们听到消息时那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神情,想起周夫子固守的“王道”与惊鸿点出的“现实”。

沉默良久,苏轶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鸿、黑伯,甚至那位激动的周夫子,缓缓说道:

“我不知天下将走向何方。但我知道,无论是严刑峻法,还是空谈仁义,都未能让这泗水边的百姓活得更好。”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我想看看,这乱世之中,除了帝王霸业和匹夫之勇,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让普通人,不必因为‘失期’而被迫造反,也能有一条活路。”

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具体计划,只有一种基于这些时日最真切感受而生发出的、朴素而坚定的困惑与探寻。

惊鸿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黑伯依旧沉默,但看着苏轶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别的东西。

周夫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为这乱世,还是为苏轶这“离经叛道”的想法。

窗外,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不知要飘向何方。下邳城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也从未如此充满变数。苏轶知道,他站在了一个全新的路口,前方的迷雾,需要他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