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家训传承，积善行德（2/2）

坐在前排一位略显壮实的子弟率先回答，声音洪亮：“回族长，孙儿以为，应是守住所获之家业，祖宗辛苦创下的田庄、商铺、货栈，不使败落于我等之手。”这是最直观的理解。

林景仁听了，脸上并无愠色，也未立刻肯定，只是缓缓道：“此言，只对了一半。”那子弟脸色微微一红。林景仁继续道：“‘守成’，绝非仅仅指固守现有的田产、金银、铺面这些死物。我林家能由乱世一迁徙小族，发展为今日之局面，所倚仗者，更是一种‘根本之道’。此道，便是审慎稳健之心，知进退之慧，不涉无把握之险地，不慕虚浮之荣名。唯有根基牢固如磐石，枝叶方能任凭风吹雨打，依旧繁茂向荣。”他顿了顿，举例如数家珍，“为何家族议事会多年来严控涉足全然陌生、风险难测的行当？为何严禁各房各铺为求暴利而行投机借贷之事？又为何始终坚持太湖根基之地的深耕细作？这些族规，皆是‘守成’二字的血肉体现。守住的，是家族生存发展的智慧与定力，有此根本，方能从容应对世间万般变化。”

众子弟若有所思。林文翰微微点头，联想到在长安所见一些新贵家族急速膨胀又骤然衰落的例子，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第二要义，‘避祸’。”林景仁语气稍稍加重，“此一条，尤为紧要，却也最易被尔等年轻气盛、心怀壮志者所轻视，甚至腹诽。”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几个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之色的子弟脸上停留片刻，“尔等生于圣天子开创的开元盛世，四海升平，或许觉得天下无祸，我辈正当锐意进取，建功立业，何须时时将‘避祸’挂在嘴边？甚至觉得此训束缚手脚，徒增暮气。”

这话说中了不少人的心思，堂内气氛微动。林文翰想起自己之前的疑问，不由坐得更直了些。

林景仁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急于驳斥，而是将目光投向提出过类似问题的林文翰：“文翰，你自长安归来，见识广博，你且说说，是否有此疑惑？”

林文翰没想到被点名，深吸一口气，恭敬但清晰地说道：“回族长，孙儿……确曾有此不解。如今天下承平，朝廷求贤若渴，我林家子弟若谨守‘避祸’，事事求稳，远离中枢，是否……是否会错失报效国家、光耀门楣的良机？又是否显得过于明哲保身？”他的话代表了部分接受长安开放进取思潮影响的子弟心声。

林景仁听罢，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和“正要尔等来问”的亮光。他双手按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带众人穿越时光：“问得好。此惑不解，‘避祸’二字便永远只是畏缩之借口，而非智慧之盾牌。”他声音沉稳如磐石，“尔等需明白，‘避祸’之要义，绝不在于天下有祸无祸，而在于人心之难测，时势之无常，权力场中之凶险，往往隐于繁花锦簇之下。朝堂之上，今日或许风平浪静，圣心明察，明日又当如何？人事更迭如四季轮转，利益交错似蛛网密布，何处是真正的安全港？”

他稍作停顿，让话语沉淀：“我林家所避之祸，首要便是无谓卷入权力倾轧之漩涡。不参与皇子间的暗中角力，不与任何一位权臣结成私党，不将家族命运系于某一派系的浮沉之上。此举，非是对君王不忠，恰恰相反，是忠于社稷长治久安之本分——不添乱，不结党，亦是保全家族，使能为国为民做更多踏实长久之事。其次，是避因贪图捷径、暴利而授人以柄，陷入法律或道德险地。再次，是避因家族势大、子弟骄纵而张扬跋扈，招致四方嫉恨，埋下祸根。”他看向林文翰，语重心长，“至于报效国家、光耀门楣，途径多矣。在朝为清流直臣，在野为良绅善贾，在地方兴文教、修水利、惠民生，何尝不是大忠大功？‘保持距离’，并非远离责任，而是选择更稳妥、更持久的方式履行责任。这其中的分寸与智慧，需尔等用一生去体悟。”

林景仁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家族内部，亦需秩序分明，各安其分，方能减少内耗，一致对外。此亦为‘避祸’之内涵。昔年婉宁太婆主持内帷，便是典范。”

林文翰和众子弟听了这一番结合历史与现实、充满思辨的阐释，原先那点疑虑和轻视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原来，“避祸”背后，是如此深远的考量与生存智慧。

林景仁继续讲解：“‘忠君爱国’乃人臣百姓本分，自不待言。但我林家之忠，更强调恪尽职守、依法完粮纳税、保境安民、以自身财力能力教化地方、惠泽乡里。若人人皆汲汲于做那‘幸进之臣’，攀附钻营，所求无非个人权位，非但非国家之福，亦是将家族置于炭火之上，绝非久安之计。这便是‘忠君爱国’与‘保持恰当距离’之间，我林家找到的平衡点。”

“‘耕读传家’。”林景仁语气缓和下来，“‘耕’，乃立家之根基，不仅指田间劳作，更喻指所有扎实的产业经营，为家族提供丰足之物力，无此则一切皆空。‘读’，乃传家之升华，通过诗书教化，使子孙明理、增智、修身，提升家族文化门第，亦为国家储备真正有用之才。我林家书院，便是为此而设。不奢求人人科举高中、位列朝堂，但求子弟皆能通文墨、晓事理、有专长、持身正，无论身处何地，皆不失我林氏风范。”

“最后，‘积善行德’。”林景仁脸上露出一丝温煦之色，“此乃我林家仁厚家风之外显，看似付出，实为家族‘守成’与‘避祸’之无形助益。施药义诊、资助贫学、修桥补路、荒年赈济，所费钱粮，于我林家不过九牛一毛，然所获乡邻感激、人心归附，却是无价之宝。人心所向，口碑载道，便是家族最好的护城河，许多潜在的麻烦与祸患，往往消弭于此。”他神色转为郑重，“然，善行需持之以恒，发自真心诚意，而非一时沽名钓誉之举。家族设有‘善功基金’专司此事，便是要使之成为常态，融入家风。”

讲解完毕，堂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年轻子弟们个个眼神发亮，原先或许存在的懵懂与抵触，已化为深深的信服与思考。

林景仁合上《祖训》，目光再次扫过这些家族的未来，缓缓道：“祖训非枷锁，乃灯塔；非束缚，乃铠甲。望尔等今日之后，常思常省，身体力行。使我林氏家风，代代相传，永世不坠。”

“谨遵族长训诲！必当铭记祖训，光大家风！”年轻子弟们发自内心地齐声应诺，声音坚定而响亮。

林文翰随着众人行礼，心中一片澄明。那些古老的训条，经过族长一番结合历史纵深与现实洞察的阐释，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规矩，更是一套历经考验的、如何让一个家族在复杂世间长久生存发展的高级智慧。传承，在这一刻，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