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晋王门路,前路未知(2/2)

“奴婢晋王府典签,张衡,奉晋王殿下之命,特来探望林将军。殿下闻知将军身体不适,心中甚是挂念,寝食难安,嘱托奴婢定要代为问候,愿将军早日康复,再为陛下分忧,为国效力。”他口齿清晰伶俐,语调抑扬顿挫,显然深谙此道,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林枫不敢怠慢,亦拱手还礼,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与感激的神色,语气则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虚弱与气短:“有劳张典签冒雨前来,更劳晋王殿下千岁如此挂心,林枫……林枫实在惶恐,感激不尽!”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只因前些时日偶感风寒,加之旧日北疆落下的些许根底,近日一并发作,以致体力不支,精神短少,深恐立于朝堂之上,君前失仪,贻误国事,故而上书静养。不想……不想此等微末小事,竟惊动殿下遣张典签亲临寒舍,林枫……愧不敢当,实在是愧不敢当啊!”说着,又是一阵轻咳。

张衡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极其迅速地扫过林枫的面色、眼神以及站姿,试图从中判断这“病”的真伪与轻重。他笑道:“林将军过谦了,您乃国之柱石,北疆之功,赫赫扬扬,朝野上下,谁不称颂?殿下更是时常于陛下面前赞将军之忠勇。将军为国事操劳,以致微恙,殿下体恤臣下,遣奴婢前来探望,自是应当,亦是殿下仁爱之心。”他一挥手,身后的仆役会意,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礼箱一一打开。

顿时,厅内珠光隐隐。只见箱中既有品相极佳、须发皆全的辽东老山参,有茸毛细密、血色饱满的雪山鹿茸,还有其他一些林枫叫不出名字、但一看便知绝非俗品的珍稀药材。另有一箱,则是数匹光泽莹润、织造精美的锦缎,颜色或雅致或富丽,显然是江南贡品中的上选。

“此乃殿下一点心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林将军笑纳,安心调养,切莫推辞,辜负了殿下的一片爱护之心哪。”张衡的话语温和,但那“爱护之心”四个字,却刻意加重了语气,其中的拉拢之意,已如这厅外的雨丝,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林枫看着那些价值不菲、足以让寻常官员瞠目结舌的礼物,心中更是警铃大作,背后隐隐沁出冷汗。晋王出手如此阔绰,所图必然非小。他面上却露出更加激动和感激涕零之色,甚至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对着张衡,更是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殿下……殿下如此厚爱,天恩浩荡,林枫……林枫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只是……只是殿下如此厚赐,林枫无功无德,于国于民未有尺寸新功,实在……实在受之有愧,于心难安啊……”他表现得像一个因蒙受超规格恩赏而惶恐不安的忠直臣子。

张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上前虚扶了一下:“将军过谦了,过谦了!殿下常言,林将军乃朝廷栋梁,未来倚重之处甚多。殿下爱才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些许药材锦缎,不过是盼将军早日痊愈之用。殿下更盼望着,待将军康复之后,能时常走动,殿下素来雅好文史,亦喜与将军这般允文允武的俊杰谈论古今,或许……届时还有倚重将军,共商国是之处。”这话几乎已是赤裸裸的、对未来政治同盟的许诺和招揽了。

林枫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一味地惶恐和含糊其辞,必须表明自己的根本立场和态度,但又绝不能直接拒绝,触怒对方。他直起身,脸上的激动之色稍稍平复,转而化为一种肃然与坚定,再次对着皇宫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诚恳而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张典签言重了,折煞林枫了!林枫身为陛下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国效力,守土安民,乃是分所应当,职责所在,岂敢言功?陛下天恩浩荡,信重边臣,不以林枫粗鄙,拔擢于行伍之中,委以重任,此恩如同再造!林枫唯有竭尽驽钝,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除此以外,别无他念!”

他先以最坚定的语气表明了对皇帝杨坚的绝对忠诚,这是臣子的根本,是任何人都无法指责的大义名分。紧接着,他话锋微转,面向张衡,语气转为恭敬:

“晋王殿下乃陛下嫡子,天潢贵胄,贤名仁德,播于天下,朝野共仰。殿下之期许,殿下之‘爱护’,林枫亦深感荣幸,铭感五内!”他再次躬身,“然,”这一个“然”字,他咬得清晰而慎重,“臣子本分,首在忠君爱国,恪尽职守。林枫但有一日能在其位,必当尽心王事,恪守臣节,不负陛下天恩,亦不负殿下之厚望。至于其他……非人臣所敢妄议,亦非林枫所敢企盼。”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堪称范本。首先将对皇帝的忠诚置于无可动摇的最高位置。接着,对晋王的“贤名”和“期许”表示了极高的推崇和感激,给足了面子,让对方无法指摘其失礼。但最关键的是,他将自己的定位严格限定在“忠君爱国,恪尽职守”这八个字上,明确表示不会参与任何超出臣子本分、涉及派系乃至储位归属的“妄议”和“企盼”,极其巧妙地、不留痕迹地避开了结党营私的嫌疑,婉拒了那份看似诱人的“倚重”。

张衡是何等精明剔透之人,久历宫闱朝堂,岂能听不出这话语中蕴含的、柔中带刚的疏离意味?他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敛了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与了然,但旋即又恢复了那副热情得体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林枫既没有明确拒绝晋王的好意,保全了双方的颜面,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急于投靠的热切与承诺,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虽然未能达成此行最理想的目的——将这位新崛起的边将彻底拉入晋王阵营,但至少没有撕破脸,没有结下仇怨,也为日后可能的变化留下了一丝微妙的余地。在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中,这或许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结果。

“林将军忠义之心,廉洁之操,奴婢今日亲眼得见,敬佩之至!将军之言,奴婢定当一字不差,回禀殿下知晓。”张衡拱了拱手,语气依旧保持着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叹,“想来殿下闻知将军如此忠谨,亦必深感欣慰。”

“有劳张典签。”林枫亦是拱手还礼,姿态放得很低。

“既如此,林将军还需好生静养,奴婢不便多扰,这就告辞了。”张衡见目的已基本达到(至少摸清了林枫的态度),便适时提出离开。

“张典签慢走。林福,代我好生送送张典签。”林枫亲自将张衡送至前厅门口,站在廊下,目送那一行人撑着油纸伞,消失在雨幕笼罩的垂花门外,礼仪周全,无可挑剔。

送走晋王府的人,看着那几箱被仆役小心翼翼抬往库房的“厚礼”,林枫依旧站在廊下,负手而立,望着檐外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的雨丝,许久,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方才那一番应对,看似平静无波,言语从容,实则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在北疆指挥一场与突厥人的生死搏杀,甚至更为凶险,因为这里的刀光剑影,无形无质,却更能杀人于无形。

王婉宁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边,将一件柔软的、带着她身上淡淡馨香的薄绒披风,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夫君应对得极好,张弛有度,不卑不亢,既全了礼数,也守住了根本。”

林枫握住她为自己系披风带子的手,那指尖微凉,却让他感到一种真实的、足以依赖的温暖。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第一步罢了。婉宁,今日虽暂时应付过去,但晋王……恐怕不会就此轻易罢休。他既有此心,一次不成,或许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者……通过其他方式施压、拉拢。这长安城里的水,比北疆的风沙,更要浑浊难测,深不见底啊。”

“无论这水多浑,风多急,雨多大,”王婉宁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她站到林枫身侧,与他一同望着迷蒙的雨幕,“妾身与孩子们,还有春晓、玉茹、月娘几位妹妹,都会陪着夫君,守着这个家。府里前后重要事务,皆有妾身一手扶持打理,妹妹们都是明理之人,各自安守本分,辅助妾身,照料好自己院中和孩子们的事。月娘妹妹虽娘家对夫君助力多,但她心地纯善,深知分寸,向来敬我为姐,恪守妾室之礼,府中上下安宁和睦,夫君无需有内顾之忧。”

林枫回身,看着她被廊下灯笼光晕映照得格外温婉而坚毅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力量。他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在这细雨微寒的傍晚,在空寂无人的廊下,无声地汲取着这份来自家庭、来自爱侣的温暖与支撑。前路或许艰险,朝堂或许诡谲,但有此贤妻在侧,有此安稳的家园为后盾,他便有了继续前行、面对一切未知风雨的勇气与底气。

“我知。”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手臂微微收紧,“有你们在,我便无所畏惧。”

夫妻二人在渐沉的暮色与淅沥的雨声中相拥片刻,然后才相携着,缓缓向内院走去。将那外界的纷扰、试探与无形的压力,暂时都隔绝在那扇已然紧闭的朱门之外,隔绝在这片属于他们的、宁静的屋檐之下。

然而,无论是林枫还是王婉宁,心中都无比清楚。晋王杨广敞开的这扇“门路”,仅仅是一个开始。今日的“若即若离”,或许能换来短暂的安宁,但也可能埋下未来的隐患。更多的试探,更复杂的局面,更大的风浪,或许就在这连绵的阴雨之后,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