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帝心难测,天心似海(1/2)

时入仲夏,长安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烈日灼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扭曲晃眼的热浪。连平日里最喧嚣的东西两市,行人也都稀疏了不少,唯有树梢间的蝉,拼尽全力地嘶鸣着,将这酷暑渲染得愈发焦躁难耐。

位于崇仁坊的林府,那扇多日未曾大开的朱漆大门,在灼热的日光下更显沉寂。门楣上御赐的匾额依旧庄重,但门前石狮旁,往日里等候通传、拴马停轿的空地,如今却显得异常空旷。只有寥寥数道新鲜的车辙印记,显示着并非全然无人登门,但这与月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景象相比,已是天壤之别。这种变化,如同投入冰水中的温度计,清晰地标示着主人当前在长安权力场中的微妙处境——林枫“称病静养”的消息,连同他婉拒晋王杨广过于亲善姿态的做法,已如同无形的涟漪,在敏感的官场中悄然扩散,改变着人际交往的温度。

一、宫阙深处,天心似海

皇宫,两仪殿侧殿。此处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见近臣之所,殿宇深邃,高大的穹顶带来些许阴凉,加之殿角放置着数个巨大的、不断散发着丝丝寒气的青铜冰鉴,勉强将殿外肆虐的暑气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清冷的气息,混合着陈年墨锭与宣纸特有的味道,营造出一种肃穆而压抑的氛围。

隋文帝杨坚身着常服,靠在铺着竹席的紫檀木御座上,刚刚搁下手中的朱笔。他揉了揉因长时间批阅奏章而略显酸胀的眉心,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御案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份并非通过正常渠道呈递上来的密奏,封面是毫不起眼的青灰色。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老宦官,内侍省大太监李圆通,如同殿内一道沉默的影子,低眉顺目,呼吸轻缓。他敏锐地察觉到陛下的目光停留之处,适时地躬身向前,将一盏温度恰到好处的参茶无声地放在御案手边,随即又退回原位,姿态恭谨至极,仿佛从未移动过。

杨坚并未立刻去碰那茶盏,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笔执剑形成的薄茧的手指,在密奏那青灰色的封皮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他的面容如同殿外无风的太液池水,平静无波,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那密奏中所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琐事。良久,他才似是无意地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伴伴,你在宫中多年,阅人无数。依你看,朕的这位林爱卿……林枫,此人如何?”

李圆通闻声,本就躬着的身子弯得更低了些,脸上是数十年侍君生涯修炼出的、如同面具般的恭谨与木然,声音尖细却异常平稳,不带任何个人色彩:“陛下圣目如炬,洞察秋毫,老奴愚钝昏聩,岂敢妄议朝臣肱骨?折煞老奴了。”他略一停顿,仿佛在仔细斟酌措辞,才继续道:“只是……只是听闻,林将军此次病中,极为自律,不仅谢绝了大部分同僚访客,静心休养,便是连……便是连晋王殿下体恤臣下,特遣张典签亲临探视,林将军也只是依足礼数接待,未曾有丝毫逾越。所回之礼,亦是反复斟酌,既显恭敬,亦守本分,未曾授人以柄。”

杨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唯有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似是笑,又似是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终于端起那盏温热的参茶,却没有立刻饮用,只是用碗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几片参须,目光似乎落在氤氲的水汽之上,又似乎穿透了殿宇,落在了遥远之处。片刻,他才淡淡道:

“嗯。不因骤贵而骄横,不因天潢垂青而忘形,身处嫌疑之地,亦能把握分寸……林爱卿,倒是知进退。”

这句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今日冰鉴的制冷效果,听不出是赞许,是审视,是满意,还是更深层的不悦与猜忌。李圆通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触碰到自己的前胸,不敢接话,心中却是一凛,如同被殿中冰鉴的寒气沁入。陛下这“知进退”三字,看似平常,实则重若千钧。知进退是好事,是臣子应有的本分,但过于知进退,过于清醒,在一位雄才大略、同样也心思深沉、善于权衡的帝王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难以彻底掌控的“滑不溜手”?这意味着此人极有主见,不易被恩宠或威势完全左右。

杨坚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他放下茶盏,重新拿起那支朱笔,摊开另一份关于漕运事务的奏章,专注地批阅起来,似乎已将林枫之事抛诸脑后。然而,那低垂的眼睑下,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锐利与复杂的精光,却昭示着这位结束数百年乱世、开创大隋基业的帝王心中,自有其一番不为外人所知的权衡与计较。帝心似海,难测其深。这“知进退”的评价,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或许连杨坚自己,此刻也并未完全定论。

二、门庭冷暖,家宅安澜

林府外的冷清与人情冷暖的微妙变化,不可避免地,如同细微的尘埃,透过门缝,悄然飘入了府内,在一些年轻或心思浮动的人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往日里,即便林枫不在家,作为当家主母的王婉宁,也时常需要接待各府诰命夫人的拜访,或是处理雪花般飞来的各种宴饮邀约、节礼往来的帖子,门房总是络绎不绝,充满了人情往来的热闹气息。如今,除了赵军候夫人等少数几位真正不避嫌疑、性情爽直的旧部家眷,以及月娘娘家等实在亲戚依旧遣人殷切问候、送来时令瓜果药材外,大多数曾经热情洋溢的拜帖和包装精美的礼物都消失了。这种鲜明而迅速的对比,让府中一些年轻不知事的子弟和底层仆役,隐隐感到了不安与困惑。

一次晚膳时分,菜肴虽依旧精致,但气氛却不如往日松快。次子林晗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偷偷瞄了眼神色平静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坐在他旁边的兄长林晖:“阿兄,为何……为何近日来府上找阿娘说话、送东西的夫人嬷嬷们,少了这许多?可是阿爷他……他在朝中……”他年纪虽小,却已能敏感地察觉到家中所处氛围的微妙变化。

林晖年纪稍长,已开始启蒙读书,懂得些事理,闻言立刻板起小脸,带着兄长的威严,低斥道:“休得胡言!阿爷是遵医嘱静养身体,闭门谢客乃是常理!食不言,寝不语,先生的教诲你都忘到脑后了吗?”他嘴上虽如此说着,自己握着筷子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清澈的眼眸深处,也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困惑与隐忧,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主位的父母。

即便是下人聚集的耳房和廊下,也难免有些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外面都在传,家主是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才不得不称病躲在家里的……”

“可不是嘛!没见连晋王府那么大的面子,都……唉,这要是被惦记上,往后可怎么是好?”

“噤声!都不要命了?主人家的事也是我们能浑说的?仔细被管事嬷嬷听见,撕了你们的嘴,发卖出去!”

这些细微的风声鹤唳,如同蛛丝般,并未逃过王婉宁那时刻保持警惕的耳朵。她深知,大厦倾颓,往往始于内部的蚁穴。在林枫“静养”,不便直接出面弹压的时期,稳定内宅,安抚人心,是她作为主母无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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