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古佛青灯(2/2)

每天,都是在寒冷的黎明前被刺破寂静的晨钟惊醒。挣扎着从冰冷单薄、根本无法抵御寒气的被褥里爬起,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冰凉的缁衣,用刺骨的井水匆匆盥漱,然后顶着残星和料峭的晨风,赶往冰冷空旷的大殿做早课。枯燥的诵经声在大殿中回荡,伴随着清脆却冰冷的木鱼声。一跪便是近一个时辰,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到后来的麻木,再到起身时的酸软无力,日复一日,考验着肉体的极限。

早课后的劳作更是辛苦。依据静心师太的分派,各人有各人的“功课”。刘宝林被派去擦拭佛龛和法器,赵御女负责打扫庭院落叶。徐宝林因年纪小,被分配了相对轻松的缝补浆洗(主要是缝补一些破旧的僧衣)。而伍元照,则被直接分派了清洗全寺上下所有恭桶的活儿。

这无疑是最脏、最累、最被人看不起的活计。显然是静心师太或者寺中其他管事之人的刻意“关照”,或许是对她这位曾有些许“名声”的太宗才人的下马威,亦或是某种潜规则的体现。当分配下来时,徐宝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情地看着伍元照。

伍元照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但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抗拒或委屈,都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和更恶劣的处境。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才将那股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垂下眼睑,恭顺地应了声:“是,弟子遵命。”

从此,每天在令人作呕的气味中,挽起袖子,露出曾经保养得宜、如今却很快变得粗糙的手,默默地刷洗着那些污秽的器具。冰冷的井水浸透衣袖,寒风一吹,刺骨冰凉。她咬着牙,一遍遍刷洗,汗水、井水,有时甚至是屈辱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她将这一切视为修行,一种对身体和意志的残酷磨砺。她注意到,偶尔有路过的尼姑或居士,会投来或鄙夷、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一概不理,只是更加专注地完成手里的活计,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要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知道,这点折磨,打不垮她。

徐宝林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虽不用做粗重脏活,但女红本就不精,缝补得歪歪扭扭,时常被监管的尼姑厉声斥责,回来便红着眼圈向伍元照哭诉,抱怨针线粗糙,布料破旧,根本无从下手。伍元照偶尔会在熄灯前,借着微弱的油灯光,指点她一二针法,告诉她如何用有限的材料尽量缝得牢固些,但并不多加温言安慰。她自己的体力消耗巨大,精神压力也到了极限,必须保存每一分精力来应对自身的困境。她对徐宝林的帮助,严格控制在“不消耗过多自身资源”的范围内,维持着一种表面的、有距离的友善。

午斋依旧是难以下咽的食物,为了下午的劳作,伍元照强迫自己必须吃下足够份量。下午的经文课,对于识文断字、甚至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伍元照来说,理解经义本身并不难,但那千篇一律的内容、必须保持的虔诚姿态、以及老尼姑毫无生气的讲解,是对精神活力和意志力的一种缓慢消磨。她表面上跟着诵念,心思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寺内的一切。

申时过后,是理论上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但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后院这片狭小天地,无事可做,只能对着四面高高的、隔绝视线的灰墙发呆,或者继续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诵经。空虚和孤寂感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紧紧包裹。

夜晚,寮房里寒冷刺骨,那床薄被根本无法保暖,只能将所有的衣物都盖在身上,蜷缩成一团。为了节省灯油,戌时一到便必须熄灯。躺在硬邦邦、冰冷刺骨的炕上,听着窗外山风呼啸而过,如同冤魂的哭泣,以及同屋徐宝林时常压抑不住的、充满绝望的啜泣声,伍元照常常睁着眼睛,直到深夜。巨大的孤独感、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宫廷中那场未结束的棋局的担忧,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内心。她开始真正体会到“古佛青灯”这四字背后,那不仅是物质上的清苦,更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旨在将人的个性、欲望、乃至最后一点希望都彻底磨灭的过程。

【系统提示:宿主适应期生存评估:体力值持续偏低,精神压力值高,处于亚健康状态。与宫廷联系完全中断。特殊资源“新帝的模糊关注”无触发迹象。警告:长期处于此状态,有陷入深度抑郁或诱发严重疾病风险。】

系统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伍元照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伍元照骨子里那股来自现代灵魂的不服输韧性,以及系统赋予的、在危急时刻能提供预警的“危机预感”能力,让她并未完全沉沦于绝望。她开始将观察视为一种生存技能,更细致地审视感业寺这个微型社会。

她发现,寺中并非铁板一块,等级和圈子依然存在。那位静心师太看似严厉刻板,说一不二,但似乎更注重表面规矩的严格执行,只要不违反明面上的戒律,她并不会刻意刁难某个人,行事有一定之规,或许可以有限度地进行沟通。而另一位掌管库房、分发物资的慧明师太,则眼神灵活,透着一股精明算计,她对几位据说娘家背景尚可、偶尔能托人送来“香火钱”或物品的居士,态度明显和缓许多,有时甚至能看到一丝笑意。寺中还有几位年纪很大、在先帝时期地位颇高、在此修行多年的太妃,她们深居简出,似乎已真正看破红尘,平日神态平和,很少过问俗务,但她们在寺中资历最深,连住持师太对她们也礼让三分,影响力犹在。

她也敏锐地注意到,寺中与外界并非完全隔绝。每隔大约十天半月,会有固定的骡车送来米粮、蔬菜等日常物资,赶车的仆役有时会与负责接收的尼姑低声交谈几句,或许能带来一些外面世界的模糊信息。而负责偶尔外出采买寺中必需品的两个老尼(似乎是静心师太的徒弟),或许是获取外部信息的关键渠道。只是这些人,对她们这些新来的“罪妇”都抱有极强的戒心。

机会,出现在入寺半个多月后。连续的高强度劳作、糟糕的饮食以及精神压力,让伍元照的身体终于发出了警告。一天上午,在清洗恭桶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发黑,脚下踉跄,险些栽倒在地。监管她的那个脾气暴躁的尼姑骂骂咧咧地训斥她偷懒,但看她脸色确实苍白如纸,冷汗涔涔,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滚到一边歇息片刻,别死在这里晦气”。

伍元照强撑着走到后院那口唯一的水井边,想打点冷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井台边,正好遇到一位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头发已花白、在脑后简单挽了个髻、穿着洗得发白缁衣的居士,正费力地摇着轱辘打水。这位居士姓徐,寺里人都称她徐姑姑,是寺里的老人了,据说原是前朝宫人,因故出家,在此已二十余载。

徐姑姑看了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伍元照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刚打上来的半桶水提到井沿边,然后拿起旁边一个破旧的木瓢,舀了半瓢水,递给她。

“多谢姑姑。”伍元照接过木瓢,低声道谢,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她用冰冷的井水拍打额头和脸颊,刺骨的寒意让她精神一振。

徐姑姑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她用完,然后才拿起自己的水桶,淡淡道:“新来的?身子骨这么弱,这寺里的苦,可不是那么好熬的。” 语气平淡无波,却并无多少恶意,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

伍元照心中一动,这是一个难得的接触机会!她立刻露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感激的苦笑:“是,晚辈伍氏。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不懂,让姑姑见笑了。”

徐姑姑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见笑什么,感业寺这地方,谁不是这么一步步熬过来的。看你样子,倒不像那完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像是读过几天书?”

“晚辈……略识几个字。”伍元照谦逊地回答,心中快速判断着徐姑姑的意图。

“识字的,在这里,有时候更难受。”徐姑姑似乎话里有话,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伍元照虽然憔悴却难掩清秀轮廓的脸庞,以及那双即使此刻布满疲惫却依然清澈有神的眼睛。但她没再多说什么,提起自己的水桶,步伐稳健地走了。

【系统提示:与关键npc“徐姑姑”初次接触。好感度:5(中立偏冷淡)。初步判断:此人熟悉寺内生存规则,可能掌握内部信息渠道及有限的外部消息来源。性格:外冷内硬,经验丰富。可尝试进一步接触,但需注意方式,避免引起警惕或反感。】

这次短暂的、几乎算不上交谈的接触,却像在伍元照漆黑的前路上,点燃了一颗微弱的星火。她开始有意识地,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留意徐姑姑的动向。偶尔在井边、在斋堂外遇到,她会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一个半礼,唤一声“徐姑姑”,但并不主动攀谈,表现得恰到好处。

又过了几日,寺中为一位圆寂的老尼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法会,需要额外的人手帮忙布置殿堂、擦拭法器。伍元照主动向静心师太请缨帮忙。静心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对她近日来逆来顺受的表现还算满意,便将她分去偏殿擦拭佛龛。

这是一次表现的机会。伍元照做得极其认真细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甚至找来了柔软的旧布,蘸着清水,将佛龛雕花缝隙里积年的灰尘都一点点清理出来。她不是在做样子,而是真的将这视为一项重要工作,一种转移注意力、平复心绪的方式。负责最后检查的,恰好是那位掌管库房的慧明师太。

慧明师太仔细地检查着擦拭过的佛龛和供桌,手指摸过边角缝隙,发现确实一尘不染。她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看垂手侍立一旁的伍元照,这个新来的伍氏,干最脏的活没叫苦,做这细致的活也能如此到位。她难得地没有挑出任何毛病,只是瞥了伍元照一眼,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淡了些,淡淡说了句:“倒是个仔细人。”

伍元照心中微喜,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却至关重要的进步。她不能急,必须像春雨润物细无声般,一点点地改善自己在这些关键人物心中的印象,建立哪怕极其微弱、但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的人脉网络。她恭敬地回道:“师太过奖,分内之事。”

这天夜里,她躺在冰冷的铺上,听着身旁徐宝林因极度疲惫而发出的均匀鼾声(这姑娘似乎终于被沉重的劳役磨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渐渐变得麻木),自己却毫无睡意。感业寺的生存艰苦远超她最初的想象,每一日都像是在消耗生命本源。新帝李治那边的“安排”杳无音信,如同石沉大海,她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渺茫的“模糊关注”上。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开始在脑中默默盘算,制定一个初步的生存计划:

第一, 最紧迫的是改善基本生存条件。长期吃那种食物,身体迟早垮掉。或许可以想办法用那点微薄的银钱,通过看似有可能沟通的徐姑姑,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途径,偷偷换一点盐巴,或者偶尔能换来一个鸡蛋、一小块红糖?这需要极其小心,一旦被发现私藏银钱和交易,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 信息就是力量。必须尽快建立哪怕非常初步的信息渠道。徐姑姑是首要目标,但必须耐心,不能操之过急。那两个负责采买的老尼,也需要寻找机会观察和接触。寺中其他人,比如那些看起来消息灵通的“小团体”外围人员,或许也能通过不经意的闲聊获取碎片信息。

第三, 不能完全放弃与宫廷的联系。虽然希望渺茫,但或许……可以留意宫中是否定期会有身份特殊的人来寺中?比如,负责皇家佛事的女官?或者,有没有可能通过某些极其隐秘的方式,传递出一点信息?这需要从长计议,风险极高。

就在她思绪纷杂,在绝望与希望之间艰难权衡之际,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这一次,音调似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极其微弱的波动:

【系统提示:检测到微弱的外部信息扰动……信号来源分析中……分析完毕。信息关联:新皇李治。内容概要:新帝已初步稳定朝局,登基大典筹备顺利。暗中介入感业寺内部管理程序(低优先级,痕迹轻微)。附加提示:宿主近期行为模式“低调适应”、“谨守本分”、“谨慎观察”已触发隐性评价标准,“新帝的模糊关注”状态微幅提升至“潜在可启用”。下一阶段机遇,需等待合适契机或宿主主动创造条件。】

伍元照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虽然信息依旧模糊不清,“暗中介入”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潜在可启用”更是充满不确定性,但这至少证明,新帝并没有完全忘记她这个棋子!她那次在立政殿的冒险押注,并非毫无意义!这束微光,虽然遥远黯淡,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积压多日的厚重阴霾,给她注入了继续坚持下去的、至关重要的勇气和希望!

感业寺的寒冬依旧漫长刺骨,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已经在冰冷绝望的土壤下,悄然埋下。伍元照知道,她必须比以往更加耐心,更加谨慎,像最优秀的猎人一样潜伏、观察、等待。同时,也要随时准备好,当那可能转瞬即逝的机会来临时,奋力一搏。她的“古佛青灯”生涯,注定不会在沉默中走向毁灭,而是潜藏着无声的惊雷。

【系统提示:阶段目标一“适应新环境”完成度:30%。开启阶段目标二:建立初步信息网,改善生存条件。奖励:随完成度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