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敬济元夜戏娇姿 惠祥怒詈来旺妇(1/2)

话说有这么一天,天上是元宵佳节,人间正是灯节热闹的时候,西门庆在厅上挂满了花灯,摆开了华丽的宴席。正月十六这日,全家欢聚饮酒。西门庆和吴月娘坐在上首,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在两边陪着坐,一个个都穿着锦绣衣裳。春梅、玉箫、迎春、兰香这四个家乐,在旁边弹筝唱曲,表演着灯词。东边单独设了一席,是给女婿陈敬济坐的。桌上摆满了珍奇菜肴、新鲜水果,小玉、元宵、小鸾、绣春在上边斟酒。

那来旺的媳妇宋蕙莲,却坐在穿廊下的一张椅子上,嘴里磕着瓜子。等上边呼唤要酒,她就大声喊:“来安儿,画童儿,上边要热酒,赶紧把酒送上来!你们这些死奴才,一个都不在这儿伺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只见画童烫了酒上去,西门庆就骂道:“你们这些死奴才,一个都不在这儿伺候,跑哪儿去了?真是欠打的奴才!” 小厮走下来对蕙莲说:“嫂子,我们哪儿也没去,你就对着爹吆喝,让爹骂我们。” 蕙莲道:“上头要酒,谁让你们不伺候?关我什么事!不骂你们骂谁?” 画童儿道:“这地上干干净净的,嫂子磕了一地瓜子皮,爹看见了又要骂了。” 蕙莲道:“你这死奴才!六月债,还得快。多大点事,就算你不扫,放在那儿,另叫个小厮来扫。等他问起来,我一句话就顶回去。” 画童儿道:“哟,嫂子,将就点吧,别跟我置气了!” 于是拿来笤帚,替她扫起瓜子皮来,这里就先不说了。

再说西门庆在席上,见女婿陈敬济没怎么喝酒,就吩咐潘金莲去敬一巡酒。金莲连忙走下来,满满斟了一杯酒,笑嘻嘻地递给敬济,说道:“姐夫,你爹吩咐了,好歹得喝了我这杯酒。” 敬济一边接酒,一边用眼斜瞟着潘金莲,说:“五娘您请便,等我慢慢喝!” 潘金莲用身子挡着灯影,左手拿着酒,刚等敬济伸手来接,右手就在他手背上一捻,敬济一边用眼瞧着众人,一边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潘金莲的小脚一下。潘金莲微微一笑,低声说:“你这油嘴滑舌的,你丈人看着呢,想干嘛?” 两人在暗地里调情打闹,众人倒没看出来。没想到宋蕙莲这婆娘,在槅子外的窗眼里,看得一清二楚。她嘴里不说,心里却嘀咕:“平时在我们跟前,还装得挺清高,谁知道暗地里跟这小伙子勾搭。今天被我看出破绽,以后再想找我麻烦,我可有话说了。” 正是:谁家院内白蔷薇,暗暗偷攀三两枝。罗袖隐藏人不见,馨香惟有蝶先知。

喝了好一会儿酒,西门庆忽然被应伯爵派人叫去赏灯。他吩咐月娘:“你们自在玩会儿,我去应二哥家喝杯酒就回来。” 玳安、平安两个跟着去了。

月娘和众姐妹又喝了一会儿,只见银河清澈,星斗灿烂,一轮圆圆的明月从东边升起,把院子照得像白天一样。有的妇人回房换衣服,有的在月下整理妆容,有的在灯前戴花。只有玉楼、金莲、李瓶儿三个和蕙莲,在厅前看敬济放花。李娇儿、孙雪娥、西门大姐都跟着月娘往后边去了。金莲对玉楼和李瓶儿说:“他爹今天不在家,咱们跟大姐姐说一声,到街上逛逛去。” 蕙莲在旁边说:“娘们要去,也带上我呗。” 金莲道:“你要是想去,就往后边问问你大娘和二娘,看她们去不去,我们在这儿等你。” 蕙莲连忙往后边去了。玉楼道:“她靠不住,还是我亲自去问问吧。” 李瓶儿道:“我也回屋穿件衣裳,怕夜深了冷。” 金莲道:“李大姐,你有披袄,带一件来给我穿,省得我回屋去拿。” 李瓶儿答应着去了。只剩下金莲一个人,看着敬济放花。见没人,就走到敬济身边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来只穿这么单薄的衣裳,不冷吗?” 只见家人的儿子小铁棍儿笑嘻嘻地在跟前,拉着敬济要炮仗放。敬济怕他搅了好事,赶紧给了他两个元宵炮仗,把他支到外边玩去了。然后和金莲调笑道:“你老人家见我穿得单薄,肯赏我件衣裳穿穿不?” 金莲道:“你这短命的,惯会得寸进尺,刚才偷偷踩我的脚,我没作声,现在又敢来向我要衣服穿!我又不是你的靠山,凭啥给你衣服穿?” 敬济道:“你老人家不给就算了,干嘛吓唬我?” 潘金莲道:“你这短命的,是城楼上的雀儿,胆子倒不小!” 正说着,见玉楼和蕙莲出来,玉楼对金莲说:“大娘因为身子不舒服,大姐也不太自在,所以不去了。让咱们去逛逛,早点回来。李娇儿腿疼,也不去。孙雪娥见大姐姐不去,怕你爹回来怪罪,也不出去了。” 金莲道:“都不去算了,就咱们三个和李大姐去吧。等他爹回来,爱骂就骂去!要不,把春梅、上房的玉箫、你房里的兰香、李大姐房里的迎春都带上。” 小玉走过来说:“俺奶奶不去,我也跟着娘们逛逛。” 玉楼道:“跟你奶奶说一声,我在前头等你。” 过了好一会儿,小玉问过月娘,笑嘻嘻地出来了。

当下三个妇人,带着一群男女,来安、画童两个小厮打着一对纱吊灯跟着。女婿陈敬济踩着马台,放烟火花炮给众妇人看。宋蕙莲一会儿喊:“姑夫,你放个桶子花给我看看。” 一会儿又说:“姑夫,你放个元宵炮仗给我听听。” 一会儿又掉了花翠,弯腰去捡;一会儿又鞋子掉了,扶着人系鞋带。左左右右,一个劲儿地和敬济调笑。玉楼看不下去,说了两句:“怎么就见你老掉鞋子?” 玉箫道:“她怕地上有泥,套着五娘的鞋穿呢!” 玉楼道:“你叫她过来我看看,真穿了五娘的鞋?” 金莲道:“她昨天向我讨了一双鞋,谁知这成精的东西,套着穿呢!” 蕙莲掀起裙子,让玉楼看。只见她脚上穿着两双红鞋,用纱绿线带扎着裤腿,一声不吭。

没过多久,走过大街,到了灯市。金莲对玉楼道:“咱们现在往狮子街李大姐的房子那边逛逛去。” 于是吩咐画童、来安儿打灯先走,一行人慢慢往狮子街走去。小厮先去敲门,老冯已经睡下了,房里有两个别人家要卖的丫头,在炕上睡觉。老冯慌慌张张地开了门,让众妇人进来,赶紧生起炉子泡茶,又提着壶要去街上买酒。孟玉楼道:“老冯你别去了,不用买酒,我们在家都吃饱喝足了,你有茶,倒两杯来就行。” 金莲道:“你既然留我们喝酒,得先备好菜才行啊。” 李瓶儿道:“妈妈,一瓶两瓶的买来,不够塞牙缝的,够谁喝?要去就买一两坛来。” 玉楼道:“她逗你呢,不用买,只倒茶来就行。” 老冯这才没动。李瓶儿道:“妈妈,怎么不去那边逛逛,在家忙些啥呢?” 老冯道:“奶奶,您看我丢下这两个小祖宗在家,谁照看啊?” 玉楼便问:“这两个丫头是谁家要卖的?” 老冯道:“一个是北边人家房里的使女,十三岁,只要五两银子;一个是汪序班家出来的家人媳妇,她男人跑了,主子把她头发都打散了,领出来卖,要十两银子。” 玉楼道:“妈妈,我跟你说,有个人要买,你还能赚点银子花。” 老冯道:“三娘,真的是谁要啊?告诉我。” 玉楼道:“现在你二娘房里,只有元宵一个丫头,不够使唤,还想找个大些的丫头。你把这个大的卖给她吧。” 又问:“这个丫头多大了?” 老冯道:“她今年十七岁了。” 说着,把茶端了来,众人喝了茶。春梅、玉箫和蕙莲都到前边看了一圈,又到临街的楼上推开窗户看了看。陈敬济催促说:“夜深了,看完了赶紧回家吧。” 金莲道:“你这短命的,催得人手脚不停,慌什么!” 于是叫上春梅等人,才起身准备回去。冯妈妈送她们到门口,李瓶儿问:“平安去哪儿了?” 老冯道:“今天这时候还没回来,害得我大半夜开门关门等着他。” 来安儿道:“今天平安跟着爹去应二爹家了。” 李瓶儿吩咐老冯:“早点关门睡吧!他多半是不回来了,省得耽误你睡觉。明天早点到宅子里,把丫头送给二娘。你可别像石佛寺的长老,请着才动。” 说完,看着老冯关了大门,这一群人才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只听见住在这里的韩回子老婆韩嫂儿在吵闹。原来她男人在马房里伺候内臣,她在家跟着别人出去走百病,喝醉了回来,说有人撬了她的房门,偷了狗,还丢了些东西,坐在街上撒酒疯骂人。众妇人停下脚步,金莲让来安儿把韩嫂儿叫到跟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韩嫂儿叉着手走上前,拜了两拜,说道:“三位娘子在上,听我说说。” 于是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玉楼等人听了,每人从袖子里掏出些钱和果子给她,叫来安儿:“你叫你陈姐夫送她回屋。” 可敬济只顾着和蕙莲调笑,不肯去扶她。金莲让来安儿把韩嫂儿扶回家,吩咐她明天早点到宅里浆洗衣裳:“我跟你爹说,替你出气。” 韩嫂千恩万谢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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