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豆包(2/2)

她站在门口,望着那个在暮色中站起身的挺拔身影,手里拎着的医务包“啪”地掉在地上。

高兴、委屈、心酸,三年来的思念和独自孕育、抚养孩子的艰辛,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一时竟动弹不得。

李震岳快步走过去,捡起包,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秋楠,我回来了。”

晚饭时,李震岳注意到,虽然粮食定量比最困难时好了些,但桌上的饭菜依旧清简,家里每个人,包括秋楠,脸颊都少了些圆润,带着这个时代普遍的清瘦。

饭后,夫妻俩回到自己小屋。

豆包缠着爸爸妈妈玩了一会儿,便被体贴的奶奶抱走了。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秋楠,辛苦你了。”

李震岳握住妻子的手,声音低沉而真诚,这简单的几个字,承载了对她独自支撑这个家、生下并抚养孩子的所有感激与愧疚。

“震岳……”丁秋楠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靠进他怀里。

李震岳仔细端详着妻子,灯光下,她眉眼间的青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人母的温柔与坚韧,显得更加动人了。

他心中柔情涌动,低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

云雨初歇, 丁秋楠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丈夫的胸膛和臂膀,那上面粗糙的皮肤、新旧交错的细微疤痕,让她指尖发颤。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看清了几处明显的伤痕,声音瞬间带了哽咽:“震岳,你……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没事,都不危险,”李震岳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松地宽慰,“大多是野外训练时的小刮小蹭,看着多,其实早没事了。”

他避重就轻,不愿用战场的残酷惊扰此刻的安宁。

沉默片刻,他转移了话题,语气带上些许凝重:“秋楠,短期内,你可能还不能随军。”

“为什么?”丁秋楠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她只知道丈夫去了远方,却不知具体情形。

李震岳将藏省的情况择要说了些,又解释了目前部队在川省开荒的任务性质。

“那边局势还不稳定,驻地条件也艰苦。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立刻打报告申请你过去,好不好?”

丁秋楠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对未来的承诺,将担忧埋进心底,温顺地点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

次日清晨,丁秋楠照常去厂里医务室上班。

李震岳送走妻子后,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家,一时有些不适。他想起少年时常去的北海公园,便找出闲置已久的渔具。

他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在熟悉的水波之间,慢慢地将身心从紧绷的战争状态,切换回这平淡却珍贵的市井生活里。

北海公园的水面在秋日下泛着细碎金光,但昔日穿梭的鱼影却稀疏了许多。

李震岳坐在老位置,听着身旁老钓友的叹息:“唉,前两年实在没法子,街道组织人来捞过好几回……能活下来的都是机灵鬼喽。”

他手中的鱼竿许久才有一次轻微颤动,仿佛在印证着这话语。

忙活大半天,收获寥寥,都是些不足半斤的小鲫鱼。

但他并不在意,仔细地将鱼装入水桶,心中盘算着如何用这点收获给家人添个菜。

晚饭时分,狭小的厨房里飘出诱人香气。乳白色的鲫鱼汤在锅里翻滚,另一边红烧小鱼正收着汁。

李震岳又开了一个军用罐头,切厚片码在盘里。

当这些菜摆上桌时,在这物资依然匮乏的年月,竟也凑出了一桌难得的丰盛。 豆包盯着红烧鱼直咽口水,连李铁都多喝了半碗鱼汤。

饭后,丁秋楠收拾着碗筷,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压不住的欣喜:“爸妈,震岳,今天厂里房管科的王科长突然找我,说要把咱们隔壁那间倒座房分给咱家。”

“真的?”肖二丫又惊又喜,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那间房空了小半年,院里多少人盯着,托关系都没弄到手,怎么就分给咱家了?”

一直沉默抽烟的李铁,抬眼看了看大儿子,目光里带着询问。

他深知轧钢厂分房的紧俏,这等好事绝不会凭空落下。

李震岳面色平静,心中却了然——这是李怀德在还火车上那份人情。

他不愿多解释这层关系,只是淡淡点头:“分给咱们就安心住着。秋楠在厂里表现好,领导照顾也是应该的。”

他一句话将缘由归到了妻子身上,既接了这份情,又不显山露水。

接下来的日子,李震岳过着规律而平静的生活。清晨伴着鸽哨声醒来,去北海边守着那方水域;午后陪着母亲说说话,听她念叨这几年的家长里短;更多时候是逗弄儿子,看着豆包摇摇晃晃扑进自己怀里,用含混的声音喊着“爸爸”。

夜晚是属于他和丁秋楠的时光。

孩子睡下后,两人偎在灯下,说些贴己话。他会讲讲川省的风土,她会说说厂里的趣事。那些硝烟味和紧绷感,在妻子温柔的眼波和儿子依赖的拥抱中,一点点消融。

周末,他们抱着豆包,带上从高原带回的冬虫夏草和藏红花去了岳父岳母家。两位老人看着女婿黝黑却沉稳的模样,摸着那些珍贵的药材,连声道:“人回来比什么都强,这些东西留着给你们补身子。”

二十天的假期流水般逝去。家人和邻里都悄悄发现,李震岳身上那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凛冽气息,不知不觉淡去了不少。

他的眼神不再总是锐利如鹰,偶尔也会在看着妻儿时,流露出毫无防备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