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血的代价(2/2)

刚林小心翼翼道:“皇上,荷兰人所求虽奢,然眼下海上之患,迫在眉睫。不如……先虚与委蛇,许其空诺?待平定南方,再……”

“待平定南方?”多尔衮打断他,笑声里满是疲惫和嘲讽,“拿什么平定?辽东僵持,真定不动,江南尽失,海上处处漏风!朕现在连金州一座孤城都拿不下!”他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良久,他止住咳,挥挥手,像赶走什么不存在的苍蝇:“告诉荷兰人,第一条,可以谈。第二条,福建港口……许他们暂泊,但驻军不行。第三条,台湾……朕可以做主,但澎湖乃闽海门户,断不可予。另外,让他们立刻派出船队,北上协助剿杀南明海上船队,尤其是那个郑成功!要快!”

这是饮鸩止渴。但多尔衮觉得,自己喉咙已经干得冒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还有,”他补充道,眼中闪过狠戾,“给济尔哈朗传旨:朕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四月前,必须看到金州城破的消息!若力有未逮……就告诉他,朕可以调辽西的兵去帮他,但那样的话,他这‘靖远大将军’的帽子,就别戴了!”

旨意里的杀机,让范文程和刚林脊椎发寒。他们明白,这是最后通牒。济尔哈朗若不能尽快用金州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戴,那么他自己的血,也许就会成为平息皇上怒火的祭品。

武昌,江雾弥漫。

林慕义没有睡。他站在王府最高的望楼上,手里是刚刚送到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密报。辽东金州的绝境,北京多尔衮的焦躁与饮鸩止渴,江南商船队驶向琉球的帆影,郑成功船队北上登莱的决绝,海事坊里不眠不休的锤声……所有这些信息,在他脑中交织、碰撞、推演。

陈忠默默站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捧着厚厚一摞待批的文书。

“陈忠,”林慕义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说,金州还能守多久?”

陈忠沉默片刻,实话实说:“若无外援,至多……半月。李九成是条硬汉子,但人力有穷时。”

“外援……”林慕义望向东北方,“黄得功的舰队修整补给需要时间,海上风向也不利。郑成功北上登莱,是步险棋,也是妙棋,但远水难救近火。”他顿了顿,“我们给了金州希望,但这希望,可能反而会让他们死得更惨烈。”

陈忠心头一紧:“王爷是说……”

“济尔哈朗被逼急了。多尔衮更急。”林慕义的声音像江雾一样冷,“一条被逼到墙角的狼,反扑起来是最凶狠的。金州……很可能成为这条狼发泄怒火和证明自己的第一个祭品。”

“那我们……”

“救,一定要救。但怎么救,需要算计。”林慕义转身,目光锐利,“真定那边,金声桓压力也大,但必须让他再动一动,做出向保定或河间府进取的姿态,哪怕只是佯动,也要让多尔衮觉得,他的腹地也不稳。江南方面,新政推行不能停,告诉陈子龙和沈文渊,手段可以更灵活,但底线不能退——田亩清丈必须完成,第一批海贸税银必须入库。这是根基。”

他走回案前,提笔疾书:“给黄得功:舰队修整完毕后,不必再冒险靠近金州沿岸。你部转向,巡弋登莱外海至渤海湾口,寻找战机,打击任何悬挂清旗的船只,尤其是运粮船。若遇荷兰舰只……暂避其锋,但盯紧其动向。”

又写一封:“给南京孙铭:抽调精锐,组一营机动兵力,备船于扬州,做好北上登陆策应之准备。目标……待定。”

再写一封,却是给王五的情报系统:“动用一切力量,在辽东散布消息:就说朝廷已发大军,即将从海上登陆复州、盖州,接应辽民南归。消息要真真假假,务必传到金州城内,也传到济尔哈朗耳朵里。”

最后,他写下一道手令,递给陈忠:“让赵铁柱和海事坊,把所有能用的资源,优先保障那门‘长炮’的试制和‘镇海级’首舰的建造。工期……可以再压十天,但质量不能出纰漏。另外,以我的名义,征集沿海所有熟悉北直隶、山东至辽东海路的老水手、老渔民,重赏,让他们协助完善海图,尤其是暗礁、浅滩、潮汐规律。我们要的不仅是一两条船,是一条能走大船、能运兵、能补给的安全海路!”

陈忠接过手令,感觉纸张沉重。王爷这是在下一盘大棋,金州只是一角,甚至可能是不得不忍痛舍弃的一角。但他也明白,这是残酷的现实——没有全局的胜利,局部的死守终将失去意义。

“王爷,金州那边……要不要给李九成一道密令,准其在万不得已时……”陈忠没说完,但意思清楚。

林慕义望向窗外沉沉的江雾,良久,才道:“告诉李九成:他的任务,不是与城共存亡。他的任务,是让每一个金州守军的血,都流得有价值。是让济尔哈朗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至于何时是‘万不得已’……让他自己判断。我相信一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比我们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咬牙,什么时候……该留点种子。”

命令一道道发出。这个夜晚,无数人将无眠。金州城下的士兵在饥寒中握着冰冷的武器,等待着黎明可能到来的猛攻;渤海上,郑成功的船队正借着夜色和越来越大的风浪,向着陌生的登州海岸艰难航行;海事坊里,工匠们围着通红的新铸炮管,争论着淬火的时机;南京的衙署里,算盘声噼啪作响,清丈田亩的册子堆积如山……

而林慕义知道,所有这些努力、牺牲、算计,最终都可能凝结成一个冰冷的数字:金州还能守多少天?多少人在城破前能撤出?用这座孤城和数千将士的鲜血,能换来北伐全局多少天的主动权?能打乱清廷多少部署?能为海上力量的成长争取多少时间?

这是血的算术,冰冷而残酷。但也是一个新生政权,在强敌环伺中杀出血路,必须面对的功课。曙光来临前最深的黑暗里,每一滴血,都需要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