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血的代价(1/2)
辽东的雪,到了三月本该化了,可金州城外的雪地却被一层暗红浸透,又被无数脚印和车辙反复碾压,结成肮脏坚硬的冰壳。城墙上新补的夯土和木栅颜色深浅不一,像块巨大的补丁,补在大明版图最北端这个将破未破的伤口上。
李九成扶着女墙,右手虎口裂开的伤口只用破布草草缠着,渗出的血早冻硬了。他望着城外清军大营连绵的灯火,灯火比前几日稀疏了些,但营盘扎得更深,鹿角壕沟层层叠叠,那是打定主意要困死他们的架势。
“还剩多少火药?”他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身后的亲兵队正哑着嗓子报数:“开花弹……七枚。普通实心弹不到三十,大部分是轻炮用的。手雷……没了。燧发铳药,平均每铳还能击发……四五次。”他顿了顿,“箭矢倒是还有一些,但弓手只剩十七个能开硬弓的。”
李九成没说话。四五次?那就是说,下一波攻城,他们最多只能组织起两轮像样的齐射。然后就得拼刀子,拼拳头,拼牙齿。
城里的情况更糟。能走动的战兵已不足九百,带伤的全算上也就一千挂零。百姓……原来还有些不愿或不能逃的军户和匠户,约莫两三百人,这半个月冻饿而死的、被流矢炮子误伤的,又去了三成。剩下的人挤在几处还算完好的地窖和庙里,每日分的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子。前天开始,已经有人偷偷割刚倒毙的战马肉,李九成知道,睁只眼闭只眼。守城的兵也开始嚼草根,扒树皮,有些实在饿急的,甚至偷偷舔墙上硝土——那东西烧心,但总比空着强。
“将军,武昌那边……还能有补给来吗?”亲兵队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李九成望向东南方漆黑的海面。黄得功的舰队三天前出现过一次,远远打了十几炮,惊得清军后撤了几里,但没敢靠岸。海上补给线太脆弱,上一次郑成功送来的东西,是用几条快船和人命换来的。这天气,这海况,这越来越严的封锁……
“会有的。”李九成说,语气斩钉截铁,不知是说给亲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心里清楚,也许等不到了。
济尔哈朗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位老王爷像耐心的狼,在一次次扑咬受挫后,改变了战术。不强攻,就是围着,用炮慢慢磨,用地道一点点啃,用饥饿和绝望从内部瓦解这座城。城外的壕沟越挖越近,最近的一条离城墙不足百步,夜里能听见鞑子兵在下面掘土的闷响和汉话的叱骂——那是被驱赶的辽民俘虏。
李九成试过组织敢死队出城逆袭,填了一段壕,杀了二十多个监工的清兵。但代价是折了三十多个最精悍的老卒,回来的也多半带伤。济尔哈朗很快调来火炮封住缺口,并当众砍了十几个逃回来的辽民,把头颅挑在长竿上,正对着城墙。
那之后,夜里壕沟里的掘土声再没停过。
“报——!”一名满身霜花的哨兵踉跄跑上城墙,“西南角……三号马面墙根下,有动静!像是……地道快挖通了!”
李九成瞳孔一缩。“多少人守着?”
“王哨官带了一队人在那儿,用听瓮贴着墙根听,说动静不小,可能不止一条!”
“走!”李九成抓起倚在墙根的长刀,刀鞘上的铜钉早就掉光了。他大步向西南角赶去,脚步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
北京,紫禁城,武英殿。
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多尔衮眉宇间的阴郁。他面前摊着三份急报:一份来自辽东济尔哈朗,再次强调“金州不拔,辽东不稳”,并言“闻南蛮有巨舰新成,海上威胁日甚”;一份来自山西姜镶,报称“虽屡袭扰,然真定振明军守御严密,粮道畅通,未获大功”,反倒折了些人马;第三份最让他心惊——是派往朝鲜的使者发回的密报,称朝鲜王廷态度暧昧,以“国小民疲,需防倭患”为由,对出兵、出粮协助大清攻金州之事,一味拖延推诿。
“墙倒众人推。”多尔衮冷笑,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连李倧这等墙头草,也敢跟朕耍花样了!”
殿下,范文程、刚林等几个心腹汉臣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他们知道,皇上这几个月老了不止十岁。两鬓白发多了,眼袋浮肿,那股横扫六合的锐气,被南边那个叫林慕义的年轻人,还有无休无止的坏消息,一点点磨掉了。
“范先生,”多尔衮抬起眼,目光如刀,“联络红毛夷和倭国的事,如何了?”
范文程上前半步,躬身道:“回皇上,去倭国长崎的使者尚未有消息传回。德川幕府锁国甚严,且与郑家素有贸易往来,能否说动,臣……不敢乐观。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他顿了顿,“巴达维亚那边传回的信使说,荷兰人有意,但开价极高。”
“他们要什么?”
“其一,若助大清剿灭郑家及南明水师,事后要独占大明东南沿海通商之权,设商馆,免关税。其二,要福建沿海一处良港,作为其舰队驻泊补给之所。其三……”范文程声音更低,“要大清承认其在台湾(大员)的统治,并割让澎湖。”
“混账!”多尔衮一拍御案,震得茶盏跳起,“狼子野心!”
殿内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但……虎皮或许能御寒,至少能挡一时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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