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潮涌东南(1/2)

福建,泉州港。

二月的海风已褪去凛冬的刺骨,带着暖湿气息拂过密密麻麻的桅杆。这里是郑氏海上王国的腹心,港内泊船如林,既有高耸如楼的福船、广船,也有形制古怪的西洋夹板船,更有无数穿梭往来的小艇舢板。空气中混杂着鱼腥、桐油、香料和货物陈腐的复杂气味,码头上扛包的苦力、点数货物的账房、吆喝叫卖的小贩、以及挎刀巡视的郑家水兵,构成一幅喧嚣而富有生机的画面。

港区深处,一座背靠山岩、守卫森严的府邸内,气氛却与港口的喧嚣截然不同。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牛角灯,光线昏黄。郑成功(郑森)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封密信和几张海图。信是武昌林慕义通过隐秘渠道送来,措辞恳切,重申“驱逐鞑虏、光复神州”之大义,并详述了江南开海、许商参股、以海利补国用的新策,信末再次邀请郑成功“共襄盛举,开万世之利”。

海图则更为关键。不仅有福建至辽东的详细航线,还标注了旅顺口外清军水寨的布防弱点,以及金州附近几处可以秘密联络接济的地点。随图附上的,还有一枚小巧的铜印,印文是“振明军平辽水师协理关防”,以及一份空白的、盖有林慕义摄政王大印的“委任状”,职务一栏空着,显然待填。

郑成功的手指抚过那冰凉的铜印,年轻的脸上神色变幻。父亲郑芝龙的态度,他再清楚不过。老帅只想做海上的无冕之王,在明清之间待价而沽,甚至与北边暗通款曲,以求家族富贵长保。为此,父亲甚至默许了清廷使者在泉州的秘密活动,并开始限制他与武昌方面的接触。

“森儿,这海上,风浪险恶,不比陆上。”三日前,郑芝龙在家族议事时,曾意味深长地敲打他,“咱们郑家能有今日,靠的是船,是弟兄,是懂得在风浪里找活路。有些路,看着光鲜,走下去却是悬崖。有些朋友,今天称兄道弟,明天就可能翻脸无情。凡事,多为你阿爹想想,为咱们郑家这上下几千口人想想。”

话里的警告,郑成功岂能听不出来?父亲是怕他年轻气盛,受了林慕义“大义”的蛊惑,将郑家绑上武昌的战车,万一事败,便是灭顶之灾。稳妥的做法,自然是继续骑墙,甚至稍稍倾向看似底蕴更深的清廷那边。

可是……

郑成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去岁随商船前往日本长崎时,在码头上看到的景象:那些被贩卖为奴的汉人,剃发易服,神情麻木;那些趾高气扬的倭人商贾,言语间对“明国”的衰败充满鄙夷;还有停泊在港内的荷兰夹板船,粗大的炮口毫不掩饰地指向岸上……一种刻骨的屈辱与愤怒,至今仍灼烧着他的胸膛。

他是郑森,也是国姓爷朱成功(南明隆武帝赐姓朱)!他的血脉里,流淌的不仅是海商的精明,更有受赐国姓时立下的忠义誓言!眼睁睁看着神州陆沉,衣冠沦丧,却只计较一家一姓的得失安危?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案头另一份文书上——那是他手下心腹陈永华刚刚送来的密报,详细记录了清廷使者与郑芝龙几位心腹在厦门密会的内容。清廷许下的,不过是“海澄公”的虚衔和有限的通商便利,代价却是要郑家断绝与武昌往来,并在必要时“协助肃清海氛”,这“海氛”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助纣为虐……”郑成功喃喃道,手指攥紧了那枚铜印,印棱硌得掌心生疼。父亲可以为了现实利益选择妥协甚至交易,但他不能。有些东西,比金银、船队、甚至家族存续更重要。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港外的海面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波涛声隐隐传来,永恒不息。他仿佛看到了更北方的海面,黄得功那支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的舰队;看到了冰天雪地的金州城头,李九成和数千将士在泥泞与重围中苦苦支撑;也看到了武昌那位素未谋面、却让他心折的摄政王,如何在南北夹击、内外交困中,执拗地推行着那些看似艰难却指向未来的变革。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知道,再犹豫下去,不仅会错失良机,更可能让自己终生陷于懊悔。

“来人!”他沉声唤道。

心腹家将郑省英(与辽东的郑省英同名,系郑成功族弟)应声而入。

“省英,你立刻去准备。挑选最可靠的弟兄三百人,要水性好、敢拼命的。船只……不动用港内的大船,就用那几艘藏在涪屿(金门附近小岛)的‘飞虹’快船,再配上四艘改装过的双桅哨船。火炮拣轻便犀利的带上,弹药备足。”郑成功语速很快,目光锐利,“对外就说,我要率队去澎湖巡弋,操练新阵。”

“少帅,您这是要……”郑省英一惊。

“北上。”郑成功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不去辽东,去这里。”他走回案前,手指点在海图上一个位置——山东半岛东端,成山角(今威海成山头)附近的一处小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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