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时代洪流(2/2)

“然比起昔日禁海时走私的风险与贿赂,此税已算明晰可控。”泉州海商代表接口,他脸上有海风刻下的深刻皱纹,“关键是这‘船引’和‘参股经营’。若真能领到合法船引,海关不层层盘剥,巡海水师能保航道平安,这生意……大有可为!”

宁波代表更关心技术:“陈先生,章程提到‘准许建造双桅以上海船’,然我等旧式福船、广船,出洋虽可,但逆风航行、载货载炮,皆不如西夷夹板船。听闻王爷麾下,有新式战舰,不知这造船之法……”

陈子龙微微一笑:“此事王爷已有考量。武昌军械监有精通西法之匠人,可提供改良船图,并准许江南船坊以合理价银购买、仿造。且首批取得船引、参股海关的商贾,可优先获得技术指点。”

此言一出,几位海商代表眼睛都亮了。技术,才是海贸竞争的核心。

“还有一事,”那位广州代表操着生硬的官话,“南洋诸地,多被红毛夷(荷兰人)、佛郎机人(葡萄牙人)占据,势力错综。我等商船前往,若无武力傍身,恐为所欺。这‘巡海水师’何时能成?舰船、火炮可能及得上西夷?”

“水师建设,非一日之功。”陈子龙坦然道,“然王爷已令福建水师加紧整训,新式战舰亦在建造。初期或力有不逮,但只要商船结成队,配以自卫火炮,红毛夷亦不敢轻易挑衅。待我水师壮大,自当维护海疆,保护商民。此乃朝廷之责,亦需诸位鼎力相助。”

会议从午后持续到掌灯时分。争吵、算计、权衡、妥协……最终,一份初步的、融合了各方利益的《开海通商暂行细则》草案被拟定出来,将呈送武昌最终裁定。虽然前路依旧漫漫,但一条汇聚了朝廷意志、江南资本与技术渴求的出海之路,其轮廓已然清晰。无数人的心思和财富,开始从熟悉的田垄阡陌,转向了那片神秘而充满风险的蔚蓝。

辽东,金州卫城。

李九成站在修补过的城墙上,望着北方苍茫的雪原。石门子伏击的胜利,并未带来持久的轻松。盛京方向的清军虽然暂时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但小股骑兵的骚扰和侦察日夜不绝。城外的村庄被焚毁,水井被填埋,清军显然在实行坚壁清野,试图困死他们。

腊月廿八,郑省英带着几个手下和几名辽东本地出身的降卒,从海边回来了。他们驾着小船,沿着海岸线向东摸索了上百里,确认了清军水师在旅顺口以外海域的薄弱,并找到了几处可以秘密登陆和获取淡水的地点。更重要的是,他们带回来十几个拖家带口、从北面逃难而来的辽东汉民。

“将军,这些人是从复州(今瓦房店市)那边逃过来的。”郑省英指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惊惶的百姓,“他们说,盛京的济尔哈朗正在征调粮食和民夫,准备开春后大举用兵。复州、盖州一带的汉民,被逼得紧了,加上听说咱们在南边打了胜仗,有不少人动了南逃的心思。”

李九成仔细询问了那些百姓。得知清廷在辽东的统治远非铁板一块。连年征战,赋役沉重,满洲贵族与汉民矛盾日深。真定大败、金州失陷的消息传来,更是让许多底层汉民和部分汉军旗旧部人心浮动。

“这是个机会。”李九成对身边的军官和郑省英道,“我们不能只困守孤城。王爷令我们‘稳守待机’,这‘机’除了等真定、江南的变化,也可以在辽东自己创造。郑哨官,你带些机灵的人,配上通辽东方言的弟兄,化装成商贩或逃难百姓,向北渗透。不必硬打,主要散播消息:就说王师北伐,连战连捷,真定已克,不日将出关;就说金州这里,善待百姓,来投者分给田地,愿从军者厚给粮饷。特别是……找找那些对鞑子不满的汉军旗旧人,或者被排挤的蒙古小部落。”

他眼中闪烁着老行伍的精明:“咱们人少,硬拼不行。但若能搅得辽东后方人心惶惶,让济尔哈朗不敢全力南下,甚至能拉过来一些力量,那就是大功一件!这大海能给咱们运来弹药粮食,也能把咱们的声音,送到辽东更多人的耳朵里去!”

风起于青萍之末。当北京在焦虑中收缩,当江南在算计中望向海洋,当辽东雪原上悄然传递着来自南方的消息与希望时,一场更大、更深层次的变局,其最初的微风,已然在这新旧年交替的凛冽寒意中,悄然生成。它吹过宫阙,拂过市舶,卷起雪沫,终将汇成谁也无法阻挡的时代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