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都江堰·咿呀转轮(1/2)

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周群那“玩物丧志”的斥责,如同被冬日凛冽的风卷走,沉入宫墙深深的阴影里。然而,那团被刘禅手指搅乱、印刻着曲辕犁雏形的湿泥,却并未沉寂。它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宫墙之外的匠作坊与田间地头,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带着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希望。这希望,暂时还无法撼动成都上空因荆州烽火而积聚的阴云,也无法消弭朝堂上益州豪强对《蜀科》黥刑刻骨的怨怼,更无法穿透那千里之外、正被吕蒙白衣渗透的江陵城防。

刘禅在东宫养伤的日子,额角伤口的疼痛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焦灼所替代。他像一头被困在精致笼中的幼兽,只能透过高窗,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听着偶尔传来的、关于荆州战况的只言片语——那些消息,经过层层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尚在激战”、“坚守待援”。李严那张看似恭谨、实则深不可测的脸,糜芳收到那份“夷灭三族”严令后可能产生的剧烈反应…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思绪。每一刻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诸葛亮的奏请如同一道清泉,注入了东宫。

“巡视都江堰?”

刘备放下手中那份字迹工整、论述详尽的奏疏,疲惫而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看向坐在下首、面色沉静的诸葛亮:“孔明,禅儿伤情反复,御医言其需静养,不可劳神,更不可受风寒湿气。那都江堰路途虽不甚远,然江风凛冽,水汽氤氲…”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溢于言表。荆州烽火连天,幼子又重伤未愈,他实在不愿再横生枝节。

诸葛亮微微欠身,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王爱子之心,亮深知。然太子之伤,在皮肉,更在心志。荆州危局,朝堂纷争,殿下虽幼,然天资聪颖,心系社稷,岂能毫无所感?困守深宫,忧思郁结,反于伤情不利。”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恳切,“都江堰,乃李冰父子所凿,蜀郡命脉所系!其分江导流,控水溉田,化害为利,泽被万民,实乃‘天人合一’之伟业!请太子巡视,非为游赏,实欲令殿下亲睹先民智慧,体察民生根本,知一粥一饭,半丝半缕,皆来之不易!知我季汉立国之基,在于安民固本!此开阔心胸、振奋精神之道也!且此行由亮亲自扈从,御医随行,行程缓稳,绝不敢令殿下有半分闪失。望大王三思!”

诸葛亮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刘备的心坎上。他想起承明殿上儿子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耻?”,想起他苍白小脸上那双洞穿世情的眼睛…是啊,他的禅儿,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儿了。将他困在这四壁之间,或许才是最大的折磨。那都江堰…李冰父子…安民固本…诸葛亮的话,句句在理。

刘备沉默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疏的边缘,最终,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释然般叹了口气:“罢了…孔明思虑周全。便…依卿所奏吧。务必确保禅儿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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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寒意似乎被即将到来的巡视冲淡了几分。天光初透,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悍的车驾队伍便悄然驶出了成都北门。没有喧天的仪仗,没有繁复的扈从,只有十余辆坚固的青幔马车,数百名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的禁卫精骑拱卫前后。队伍的核心,是一辆宽大平稳、内铺厚厚锦褥的玄色安车。

车厢内,刘禅裹着厚厚的玄狐裘,斜靠在柔软的隐囊上。额角的布带依旧醒目,但脸色比起前几日已好了些许,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焦虑,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也隔绝了市井的喧嚣。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辘辘声,如同他此刻的心跳。他闭着眼,试图调匀呼吸,压下脑海中翻腾的荆州危局和李严的影子。

车驾一路向北,官道渐渐开阔,远离了成都的繁华与喧嚣。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车窗外的风声陡然变了调子。

不再是单调的呜咽,而是渐渐宏大、雄浑起来!如同万千闷雷在遥远的地底滚动,又似无数巨兽在深渊中咆哮!那声音带着一种磅礴无匹的力量感,穿透厚实的车壁,震动着耳膜,也隐隐撼动着车厢的底板!

刘禅猛地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稳重有力的手从外面轻轻掀开一角。诸葛亮清癯而沉静的面容出现在窗口,带着冬日清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殿下,都江堰…到了。”

车帘彻底掀开!

一股裹挟着浓重水汽、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厢!刘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裘衣。然而,当他的目光投向车外时,所有的寒意和不适都在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撼所吞噬!

他看到了水。

不!那不是水!那是奔腾的、怒吼的、挣脱了山峦束缚的巨龙!

极目望去,远方是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岷山群峰,如同沉默的巨人,拱卫着这片大地。而从那群峰万壑间奔涌而出的岷江,如同一条挣脱了枷锁的狂龙,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寒气,咆哮着、翻滚着、奔腾而下!浑浊的江流在冬日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灰黄色,浪涛汹涌,撞击在江心的巨石上,激起数丈高的雪白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条大江,充满了原始而狂暴的力量,仿佛随时要挣脱河床,将两岸的一切生灵都吞噬殆尽!

然而,就在这狂暴的巨龙即将肆虐平原、涂炭生灵的咽喉之地——

一道如同巨神臂膀般的分水堤坝(鱼嘴),沉稳而精准地劈入江心!它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种顺应水势的、充满智慧的弧线。狂怒的江水撞击在它坚固的坝体上,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咆哮,激起漫天浑浊的水雾!但令人惊叹的是,那看似无可匹敌的洪流,竟硬生生被这道“鱼嘴”从中剖开!一分为二!

一部分江水,被强行导引,驯服地流入一条相对狭窄、人工开凿的内江河道(宝瓶口)。那内江入口处,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牢牢扼守着江水的咽喉。内江之水虽然依旧湍急,却失去了外江主流的狂暴,变得相对“温顺”,沿着规划好的河道,向着富饶的成都平原奔流而去。

而更多的、裹挟着大量泥沙的浑浊江水,则被“鱼嘴”阻挡、分导,无可奈何地汇入宽阔的外江,继续它奔向更下游的狂野旅程。

分水堤(鱼嘴)下游不远处,另一处精妙绝伦的工程(飞沙堰)映入眼帘。它并非一道高耸的堤坝,而更像一道设计精妙的、低矮的溢流堰。当内江水位因上游来水过大而高涨时,多余的洪水和大量沉重的沙石,便会漫过这道低矮的堰顶,泄入外江,从而巧妙地调节着内江水量,并自动清除着可能淤塞宝瓶口的泥沙!

水,那狂暴无匹、足以摧毁一切的自然伟力,在这里,被人类的智慧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驯服、引导、利用!化害为利!

刘禅(李世民)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见过黄河的壮阔,见过渭水的奔涌,但从未如此刻般,被一种近乎神迹的水利工程如此直接、如此磅礴地冲击着灵魂!这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和图样,而是活生生的、轰鸣着的、改天换地的力量!这力量,超越了刀剑,超越了权谋,是真正的立国之基!是养育万民、支撑社稷的命脉!

他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车窗,贪婪地、震撼地凝视着这壮观的景象。冰冷的江风裹挟着细密的水雾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脸颊和额角的布带,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奔腾的江流、宏伟的鱼嘴、峭立的宝瓶口、精妙的飞沙堰…充满了纯粹的、孩童般的惊叹,以及更深沉的、属于帝王的明悟!

“壮哉…李冰!” 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不由自主地从他唇间逸出。这声叹息,既是对两千年前那位蜀郡太守的由衷敬服,也瞬间点燃了李世民灵魂深处,那曾开创贞观之治、深知水利农桑乃国之根本的帝王雄心!若能将此等智慧…若能…

就在这时,一阵与江涛轰鸣截然不同的、节奏感极强的“吱嘎…吱嘎…”声,伴随着水流冲击的哗啦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声音来自离安车停驻处不远的江岸边。

刘禅循声望去。

只见岸边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湾处,矗立着一架巨大的、结构奇特的木制水轮!那水轮的主体是一个巨大的立轮,轮缘上等距安装着许多倾斜的木质挡板(桨叶)。湍急的江水被人工引来的沟渠导向这些挡板,水流的力量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挡板,推动着整个巨大的立轮缓缓地、却坚定有力地转动起来!

随着立轮的转动,通过复杂的齿轮和连杆机构,带动了岸边一座木制棚屋内的几根巨大的石杵(碓头),此起彼伏地、沉重地砸向石臼中的谷物!

“砰!…砰!…砰!…”

沉重而规律的撞击声,与江涛的轰鸣、水轮的吱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充满力量感的、属于农耕文明的古老乐章!

水力!这是最原始、最直接的水力应用!利用这奔腾的江水,代替人力畜力,完成繁重的舂米劳作!

刘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曲辕犁解决的是耕作的效率,而这水轮…这水碓…解决的是粮食加工!是解放人力!是提升整个农业链条效率的关键一环!若能推广…若能改进…

巨大的兴奋和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脑中超越时代的构想付诸实践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齿轮传动!水力鼓风!水力纺纱!无数念头如同火花般在脑海中迸射!然而,这具十岁孩童的身体,这深宫太子的身份,这荆州危局的重压…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将他沸腾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不能画!不能说!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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