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官吏的再次造访(1/2)
日子在香料铺的辛香与西市的喧嚣中悄然流逝了三天。
这三天里,陈则宏依旧每日辰时准时开门 —— 木门推开时 “吱呀” 一声轻响,像在跟西市的清晨打招呼;酉时准时闭店,将 “暂停营业” 的木牌挂上门楣,暮色便渐渐漫进铺内。
生活像磨盘上的谷物,被规律的节奏碾压出满是烟火气的碎屑,落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里。
清晨,天刚蒙蒙亮,陈则宏就已经在铺后研磨香料。
石磨转动时发出 “咕噜、咕噜” 的轻响,与窗外早起鸟儿的鸣叫交织在一起。
他将晒干的八角、桂皮放进磨眼,双手握住磨杆,缓缓推动 —— 磨杆上的木纹被常年摩挲得光滑,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研磨好的五香粉、八角粉细腻如沙,他用细绢筛过滤一遍,确保没有粗颗粒,再小心翼翼地分装成小袋。棉纸制成的小袋上,他用毛笔工整地写着香料名称、价格,连 “陈记香料铺” 的落款都透着格外的认真,笔画间藏着对生计的珍视。
偶尔有细小的香料粉末落在指尖,他会轻轻吹掉,眼神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精密的手艺活。
午后,灶台上火光跳动,卤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卤鸡早已在锅中翻滚了一个时辰,鸡皮渐渐染上深褐色,浓郁的咸香混合着桂皮的醇厚、香叶的清苦、草果的微麻,一层层弥漫开来,飘出铺子老远,缠绕在西市的青石板路上。
路过的孩童被香味勾住脚步,趴在铺门口的石阶上,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铜钱,小声问:“陈掌柜,卤鸡还要多久才能好呀?”
陈则宏总会笑着摆摆手:“再等半个时辰,煮透了才香,到时候给你留个鸡腿。”
孩童便欢天喜地地蹲在一旁等候,让空气中的烟火气又浓了几分。
闲暇时,陈则宏会拉着小花坐在柜台后,阳光透过木窗洒在两人身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斑。
他从抽屉里取出那张写满 “爷爷履历” 的麻纸,逐字逐句地与小花核对,连最细微的细节都不放过:“小花,记住,爷爷在京城户部当主事时,主要管的是南方的粮食调配,每年秋收后要核对各省的粮册,不能说错成北方,知道吗?”
小花坐在小凳子上,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个绣了一半的布偶,布偶上的小太阳已经有了雏形,红线在她指尖绕来绕去。
她会歪着脑袋提问:“爹,爷爷被贬到青州后,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的呀?要是赵先生问起,我得说清楚。”
陈则宏便耐心地描述:“是那种带小院的土坯房,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夏天能遮凉,爷爷还在树下摆了张桌子,教村里的孩子读书。”
他一边说,一边在麻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小院,让抽象的记忆变得具体可感,确保父女俩的说法分毫不差。
小花也格外认真,脑袋里像装了个精致的小本子,把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
偶尔有熟客来买香料,打趣道:“小花,你爹咋懂这么多粮价的事,比‘张记粮铺’的掌柜还清楚?上次我跟你爹聊起粮价,他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没听过呢!”
小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布偶,小脸上满是骄傲,奶声奶气地说:“我爷爷以前在京城管粮食呢!他是户部的主事,专门管全国的粮食调配!我爹从小跟着爷爷学,当然懂啦!”
语气自然得像在说自家最寻常的往事,眼神里的真诚让客人信以为真,连连称赞:“难怪陈掌柜有见识,原来是家学渊源,真是难得!”
第四天午后,阳光比前几日更柔和些,像一层轻薄的蝉翼覆盖在西市的青石板路上,将石板的纹路映照得格外清晰。
风里带着几分初秋的凉意,吹得铺外的幌子轻轻晃动 —— 蓝布制成的幌子上,“陈记香料铺” 五个黑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在跳一支缓慢的舞。
陈则宏正低头给老主顾张婶称五香粉,秤杆是老榆木做的,刻度清晰,他小心翼翼地往秤盘里加着香料,秤杆压得微微下沉,又轻轻取出一点,反复调整几次,确保不多不少正好半斤。
“张婶,您放心,分量肯定足,回家做包子、炖肉都香。”
他笑着把香料递给张婶,语气里满是熟稔的亲切。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 步伐沉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与西市商贩的急促、百姓的杂乱截然不同。
那脚步声穿过喧嚣,渐渐靠近,最终停在了香料铺门口。
陈则宏心里微微一动,抬起头,视线穿过铺内的香料罐,落在门口 —— 是那位 “赵先生”。
今日的 “赵先生” 依旧穿着那件青色长衫,却比上次更整洁些:
袖口的毛边被仔细地整理过,不再像之前那样松散;
长衫的领口也系得一丝不苟,露出里面白色的衬布;
腰间的和田玉佩从衣襟下露了出来,温润的玉色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透着几分低调的贵气,与普通客商的装扮截然不同。
他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铺内,没有立刻进来,像在观察什么。
“赵先生,您来了。”
陈则宏放下秤杆,用旁边干净的粗布擦了擦手,布上沾了些许香料的粉末,留下淡淡的印记。
他笑着迎上前,语气自然得像对待常来的熟客,没有丝毫刻意的殷勤:“今天还是买只卤鸡当干粮,还是要些香料回去做菜?前几日新磨的花椒粉,是用四川来的红花椒磨的,麻味足,香味也浓,您要不要尝尝?”
“都不是。”
“赵先生” 迈步走进铺内,铺内浓郁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让他露出丝毫不适。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铺内的每一个角落:小花正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绣布偶,布偶的小太阳已经绣好,正专注地绣着旁边的云朵,红线在她指尖灵活地穿梭;
柜台上整齐摆放着十几只深褐色的陶罐,罐口盖着木质的塞子,塞子上刻着不同的香料名称,标签用炭笔写得清晰,连 “防潮避光,置于阴凉处” 的小字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香草,有薄荷、紫苏、迷迭香,绿色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整个铺子都透着清爽的气息,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他收回目光,语气比上次更郑重,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块木质令牌 —— 令牌被妥善地放在一个锦袋里,他轻轻解开锦袋的系带,将令牌取出,指尖捏着令牌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陈掌柜,实不相瞒,我并非普通客商,而是青州州府的通判赵文渊。此次是奉州府李大人之命,微服来永安府巡查民生,看看粮价上涨的真实情况,以及百姓的实际生活。前几日与掌柜闲聊,见掌柜见识不凡,对民生事务看得透彻,远超普通商人,今日特来,想正式向掌柜请教关于西市经济民生的问题,还望掌柜不吝赐教,为百姓谋一条生路。”
陈则宏低头看着那块令牌 —— 令牌呈长方形,约莫手掌大小,材质是坚硬的梨木,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如玉。
上面用篆书刻着 “青州州府通判” 几个字,笔画遒劲有力,透着官府的威严;边缘还刻着细密的云纹,云纹间隐约能看到官府专用的印章痕迹,印章上的字迹虽小,却清晰可辨,是货真价实的官府令牌,绝非仿制。
他心里早有预料,却依旧故作惊讶,连忙拱手弯腰,动作标准而恭敬,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原来是赵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前几日多有怠慢,言语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陈掌柜不必多礼。”
赵文渊伸手将令牌收回袖中,动作轻柔,生怕不小心损坏了令牌 —— 这令牌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巡查民生的凭证。
他的语气温和了些,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真诚的恳切:“我此次微服出行,就是为了避开官府的客套话、场面话,真正了解永安府百姓的真实生活。永安府衙上报的文书,每次都说‘粮价平稳,民心安定’,可我在西市走了几日,见百姓提起粮价就愁眉苦脸,有的人家甚至已经开始吃野菜度日,与文书上说的截然不同。前几日听掌柜说‘供需失衡’‘双管齐下’,句句切中要害,很有见地,绝非泛泛而谈。今日想请掌柜详细说说 —— 如今西市粮价飞涨,除了开仓平粜、组织民夫运粮这两个办法,还有没有更周全、更长远的办法?永安府的民生,又该从哪些方面着手改善,才能让百姓真正安稳下来,不再为吃饭发愁?”
陈则宏心里清楚,这既是官员对他的 “考验”—— 考验他的见识是否真如之前所说;也是递出建议书的最佳机会。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从里屋搬来一把榆木椅,椅子是他刚开铺时买的,表面已经有些磨损,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用干净的粗布又仔细擦了擦椅面,确保没有灰尘,才客气地说:“大人快坐!一路辛苦,先歇会儿。小花,给赵大人泡杯热茶,用咱们上次买的明前绿茶。”
小花立刻放下手里的布偶,布偶上的云朵还缺几针没绣完,却被她小心地放在一旁。
她快步跑到里屋,踮起脚尖,从柜顶取下一个粗瓷茶杯 —— 这是家里最好的杯子,杯身上印着淡雅的兰花纹,平时舍不得用,只在有贵客来访时才拿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茶罐里取出少量绿茶,茶叶条索紧实,泛着淡淡的绿润光泽,放进茶杯里,又提起烧开的水壶,缓缓倒入热水。
热水冲泡下,茶叶渐渐舒展,散发出清新的茶香,她端着茶杯,小步走到赵文渊面前,仰着小脸说:“赵大人,请喝茶。小心烫。”
赵文渊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茶水传来的温热,看着小花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温和:“多谢小花。”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茶水微苦,却带着回甘,驱散了午后的疲惫。
陈则宏在柜台后坐下,等赵文渊喝了几口茶,才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真诚,没有丝毫敷衍:“大人既坦诚相告,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草民也不敢隐瞒,愿将自己的浅见尽数说出。西市的问题,看似是粮价上涨这一件事,实则是‘缺粮’‘缺信心’‘缺办法’三者相互叠加,像一团乱麻,紧紧缠在一起,才导致情况越来越糟,难以解决。”
他拿起一支磨得圆润的木炭笔,在之前记录粮价的麻纸上画了三条平行的横线,分别用炭笔清晰地标注 “缺粮”“缺信心”“缺办法”:“‘缺粮’,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是北境战事紧张,朝廷为了支援前线军队,从各州府调走了大量粮食,永安府作为临近北境的州府,调粮数量更多,导致本地的粮食储备严重不足,市面上的粮食自然就少了。
另一方面是粮商趁机囤积居奇,他们把收购来的粮食藏在自家的粮囤里,故意不卖,等着粮价涨得更高,再高价卖出,赚更多的钱,这就导致市面上的粮越来越少,粮价涨得越来越快,形成了恶性循环。”
“‘缺信心’,则是因为边境的消息不明不白。
百姓每天都能听到各种谣言,有的说‘狄戎的骑兵已经快打到雁门关了,很快就要来永安府了’,有的说‘官府要把永安府的粮都调走,留给百姓的粮根本不够过冬’。
百姓越听越慌,越慌就越想多买粮囤在家里,哪怕家里已经有足够的粮食,也觉得不够,生怕以后买不到。
这样一来,原本就紧张的粮食供应,就变得更加紧缺,粮荒也越来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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