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从棋子到下棋人(1/2)
驿馆后院的桂树又落了一层花瓣,淡金色的花瓣乘着微风悠悠飘下,有的落在青石板上,叠出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金;有的粘在墙角的青苔上,黄绿相映,透着几分清雅。
陈则宏蹲在石桌旁,看着小花将晒干的紫苏叶小心翼翼地分装成小袋 —— 每片紫苏叶都晒得干脆,叶脉清晰可见,是他前几日带着流民在村落旁的向阳坡上采的。
那时坡上还长着些野菊,流民们一边采紫苏,一边哼着家乡的小调,连孩子们都追着蝴蝶跑,可如今想起,那热闹里却藏着几分不安。
这些紫苏袋要送去东、西两个流民村落,入秋后早晚温差大,老人们容易犯咳嗽,煮水喝能缓解些。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连衣角都沾了些光粒,却没驱散他心头的思索。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浅纹 —— 那是之前驿馆旧人刻下的棋盘,如今纹路里积了些花瓣碎屑,像落了层细雪。
他脑子里还在复盘州府这几日的变动:张承业被软禁在府中,府门外虽派了兵士看守,却总有人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探头探脑;
他的党羽虽抓了不少,可掌管州府库房钥匙的小吏却莫名 “病” 了,至今没露面;
李默关在大牢里,狱卒说他每日除了吃饭就是打坐,问什么都不答,像是在等什么人来救他,又像是在等某个时机……
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在地上的珠子,总觉得该有根线把它们串起来,可线在哪,他还没摸到。
“爹,您看我装得好不好?”
小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姑娘举起一个蓝布小袋,袋口系着她自己编的彩色小绳结,绳结上还缀着颗小小的酸枣核 —— 是她昨天在院子里捡的,说 “这样看着更喜庆”。
她脸上满是邀功的神情,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用您教的法子,拿小秤称了三遍,每袋都不多不少正好半两!王奶奶昨天还说,分东西就得这样匀匀的,大家才不会闹意见。”
陈则宏回过神,笑着点头,伸手接过布袋掂了掂,布料的粗糙感和紫苏的干香透过指尖传来,分量确实均匀。
他揉了揉小花的头发,软乎乎的触感让心头的沉重淡了些:
“我们小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爹第一次分装草药时强多了。”
刚要开口叮嘱她 “装完记得把布包收进竹篮,别沾了灰”,就见二柱匆匆从后门跑进来,鞋尖沾着泥点,显然是从城外的土路赶来的。
他手里攥着一张折叠的纸条,纸条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还沾着点尘土,手指因为攥得太紧,指节都泛了白:
“掌柜的!老郑从西市捎来的信,十万火急!”
二柱喘着粗气,把纸条递过来:
“老郑说,王掌柜那边查到,钱老三名下的‘福顺粮铺’,之前每个月都会往邻县的‘兴盛号’运两批粮,而且都是后半夜偷偷运的!运粮的马车都蒙着黑布,车夫也都是生面孔,每次卸完粮就赶紧走,连水都不喝一口。王掌柜还说,‘兴盛号’的东家姓刘,叫刘三旺,听说是京城吏部侍郎的远房外甥,去年才来邻县开的铺子,一开张就把当地的粮价压得特别低,好多老粮商都被挤得关了门!”
陈则宏接过纸条,指尖轻轻划过 “兴盛号” 三个字,纸页的粗糙感硌着指尖,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纸条上的字迹是老郑的,笔画急促却工整,连标点都标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怕遗漏关键信息。
他捏着纸条的指节微微用力,纸页被捏出几道褶皱 —— 一个州府管家,就算仗着张承业的势,也没本事调动邻县的粮铺资源,还敢在夜里偷偷运粮。
这背后要是没人撑腰,绝不可能!
之前周大人清洗张承业、李默派系时,他就觉得钱老三只是个幌子,可没想到这幌子背后,竟可能牵扯着京城的关系。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借着地方混乱,趁机插手永安州的政务?
还是想通过控制粮食,拿捏流民的生计?
一个个疑问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让他呼吸都觉得沉了些。
他将纸条仔细折好,塞进怀里贴身的衣袋里 —— 那里还放着之前刺客留下的匕首碎片,冰凉的金属感贴着胸口,时刻提醒他 “危险没过去”。
他抬头看向二柱,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
“你现在就去找老郑,跟他说三点:第一,继续盯着‘兴盛号’,尤其留意他们近期的粮运路线 —— 运粮的马车走哪条路、车夫有没有固定的落脚点、车上除了粮食有没有带其他东西,都要记清楚,最好能偷偷跟着马车,看看粮食卸在‘兴盛号’的哪个仓库;第二,让王掌柜多留意‘兴盛号’的伙计,有没有人经常去州府方向,或者跟什么官员往来;第三,所有消息都要通过‘杂货铺后院的老槐树’传递,别用之前的联络点,以防被人盯上。”
二柱用力点头,刚转身要走,陈则宏又补充道:
“还有,你去通知大牛,从明天开始,让护卫队的人分两批去流民村落巡逻。上午去东村,下午去西村,巡逻的时候别太整齐,就跟平时散步似的,免得引起注意。顺便登记各家的壮丁数量,就说入秋后山上的野兽多,有时候还会有小股匪患,提前登记好,万一有情况能及时组织起来护村。”
他顿了顿,又仔细叮嘱,
“跟大牛说,登记的时候多留意两点:一是有没有曾在乡勇当过兵、或是会武艺的人,这些人单独列个名单给我,标注清楚他们会什么 —— 是会耍枪,还是会射箭,或是懂些拳脚;二是看看各家有没有闲置的农具,尤其是镰刀、锄头、铁锹这些,也一并记下来,后续修水利可能用得上。另外,千万别跟村民说‘咱们要招人’,就说是常规登记,免得有人起疑心,也免得让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
“好嘞!我记牢了,一条都不会漏!”
二柱应下,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声 “噔噔噔” 地消失在巷口,连门都忘了关。
风从敞开的门缝里吹进来,带着院外桂树的香气,也吹得石桌上的紫苏叶飘起几片。
等二柱走后,小花放下手里的布包,凑到陈则宏身边,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仰着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爹,您是想扩充护卫队吗?之前林小哥跟我说,咱们现在的人手不够,要是再遇到像上次那样的刺客,可能护不过来您和我。”
她虽年轻,却跟着陈则宏经历了驿馆刺杀、粮车截杀,也渐渐懂了些 “有人手才能有底气” 的道理。
陈则宏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柔软的发丝蹭着指尖,让他的声音也温和了些:
“不仅是扩充护卫队。你想啊,流民里藏着不少有本事的人,有的会武艺,能护着大家不被欺负;有的会修农具,村里的犁坏了,他们能修好;还有的懂天气,知道什么时候该种庄稼,什么时候该收。只是之前遭了灾,大家都忙着找吃的,没机会把这些本事亮出来。咱们把他们找出来,既能护着村落,不让匪患欺负大家,日后州府要是有修水利、种庄稼的事,他们也能帮上大忙。这样一来,大家就能在永安州真正扎下根,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州府的方向 —— 那里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周大人虽借此次清洗巩固了权力,可京城的势力若真插了手,永安州的安稳就像建在沙地上的房子,风一吹就可能塌。
他想起之前周大人说 “你如今能跟我一起布局了”,可布局哪有那么容易?
对手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做周大人身边出谋划策的谋士,等着局势推着自己走;
他要主动伸手,握住局势的走向,哪怕这手里握着的是荆棘,也不能松开 —— 因为他的身后,是小花,是林小五、大牛、二柱,还有那些盼着能安稳过日子的流民。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刚泛起一点鱼肚白,陈则宏就带着登记好的壮丁名单去了州府。
街上的铺子还没开门,只有几个早起的菜农挑着担子往市集走,担子上的青菜沾着露水,湿漉漉的。
州府的大门已经开了,守门的兵士见了他,连忙拱手行礼:
“陈先生早,周大人吩咐过,您来了直接去正厅就行。”
陈则宏点点头,往里走。正厅里已经亮了灯,周大人坐在公案后,面前堆着厚厚的账本,每本账本上都夹着红色的标记 —— 标记着 “贪腐”“可疑”“待查”。
他手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 的声响在安静的厅里格外清晰。
见陈则宏进来,周大人连忙放下算盘,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陈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让人去请你,查抄的银子已经清点完了,共八千三百两,还有十二间商铺、五十亩田产。我打算拨三成给流民村落修水利 —— 东村的那条水渠都快淤塞了,再不修,明年春耕就没水浇地;再拨两成买麦种,让村民们趁着天还暖,再种些晚麦,多囤点粮食,免得冬天闹饥荒。你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
“大人英明。”
陈则宏躬身行礼,将手里的名单递过去,
“这样既解了流民村落的急难,又能为明年的春耕做准备,是长远之计。只是有件事,晚辈想跟您商议。这是昨日让大牛在流民村落登记的、会武艺的壮丁名单,共二十七人。您看 ——”
他指着名单上的备注,
“这个赵勇,曾在乡勇当伍长,跟着队伍打过山贼,会耍长枪;还有这个孙强,是猎户出身,箭术特别好,据说能在五十步外射中兔子的眼睛。”
陈则宏顿了顿,继续说:
“如今州府护卫人手不足 —— 之前保护我的两个护卫,李大哥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得再养半个月;王大哥被调去看守张承业了,府里剩下的护卫,大多是新人,没经历过事。不如将这些壮丁编入护卫队,由林小五和大牛负责训练。林小五懂些拳脚,大牛力气大,能教他们扎马步、练基础;等他们练熟了,再请州府的老兵教些实战技巧。这样一来,既省了招募兵士的开销 —— 咱们现在的银子得用在刀刃上,又能让流民们觉得自己是永安州的一份子,不是‘外人’,这样他们才会更安心定居,一举两得。”
周大人接过名单,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粗糙的纸页在指尖沙沙作响。
他扫过上面的名字和技能备注,眼里渐渐露出赞许:
“这主意好!既解决了护卫短缺的问题,又能拉拢流民的心,还能让这些有本事的人有处施展,确实是一举两得。”
他抬头看向陈则宏,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
“只是这些人可靠吗?别是张承业或者其他势力派来的奸细,混进来打探消息,甚至搞破坏。”
“晚辈已让大牛仔细核实过。”
陈则宏语气笃定,
“这些人都是因去年旱灾流离失所的农户,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在流民村落定居,有牵挂就不会有二心 ——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家人跟着担风险。而且大牛还找村落里的老人打听了,这些人在村里名声都好,有的还帮着邻居修房子、挑水,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
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更关键的地方,
“另外,我还查到一个重要线索 —— 钱老三之前一直往邻县‘兴盛号’运粮,那铺子的东家刘三旺,是京城吏部侍郎的远房外甥。我怀疑,之前的刺杀,不只是针对我,更是想借永安州的混乱,让朝廷觉得大人治理不力,好趁机派自己人来接管永安州,影响朝廷对地方的掌控。毕竟,吏部侍郎管着官员任免,要是他想安插自己人,永安州的局势一乱,就是最好的借口。”
周大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在公案上轻轻敲击,发出 “笃笃” 的声响,每一声都透着凝重,像敲在众人的心上。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
“你是说,京城有人想插手永安州的事?而且是冲着我这个刺史来的?”
“可能性很大。”
陈则宏点头,眼神里满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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