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刺史的难题:财政亏空(2/2)

遇到不清楚的地方,比如某笔支出的用途、某个部门的职责,他会小声向身边的李老询问,李老也一一解答,只是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怀疑。

半个时辰过去了,陈则宏终于放下最后一本账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看着周大人,缓缓说道:“大人,依在下所见,州府的财政困境,并非单纯的‘缺钱’,而是‘支出混乱’与‘收入单一’双重问题所致。

如今州府的支出像一团乱麻,很多开支都没有明确的记录,存在极大的浪费与贪腐空间;而收入方面,主要依赖田税与商税,来源单一,一旦遇到战事或灾荒,收入便会锐减。

若只想着筹钱,却不解决支出的漏洞,就算筹到再多的钱,也会很快被挥霍一空,治标不治本。”

他伸出手指,指着账册上 “军费支出” 的条目,继续分析:

“大人请看,这三月的军费支出,每月都写着‘军械粮草五十万文’,可里面既没有注明军械的数量 —— 比如长枪多少杆、铠甲多少套、弓箭多少副,也没有写明粮草的来源与单价 —— 是从本地粮商手中采购,还是从邻州调运,每石粮食的价格是多少,每套军械的成本是多少。

如此模糊的记录,里面存在极大的浪费与贪腐空间。

在下大胆猜测,说不定有官员从中克扣,将部分粮草、军械私自倒卖,中饱私囊,否则每月五十万文的开支,怎么会连具体的账目都列不出来?”

接着,他又翻到 “吏员俸禄” 的页面,指着上面的名单说:

“再看吏员俸禄,账册上记载州府在册吏员三百人,可每月实际领俸的名单上,却有四百五十人,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人,既没有具体的任职部门,也没有对应的职责,甚至连籍贯、年龄都没有记录。

这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人,恐是‘挂名吃空饷’—— 要么是官员的亲属,不用上班就能领钱;要么是早已离职的吏员,名字却依旧留在领俸名单上,俸禄被他人冒领。

每月光是这一百五十人的俸禄,就耗费近五万文,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万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最后,他指向 “公共工程” 的条目,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还有修缮城防的支出,三月共花费三十万文,可账册上只写了‘修缮城防’四个字,却未列明所用材料的用量与单价 —— 比如砖块多少块、木材多少根、石灰多少石,每块砖、每根木材、每石石灰的价格是多少;也没有记录工匠的工钱标准与人数 —— 是请的本地工匠,还是外地工匠,每人每天的工钱是多少,一共请了多少工匠。

这样的记录,难免有官员从中做手脚,虚报材料用量与工匠人数,克扣工程款,导致城防修缮进度缓慢,质量也难以保证。昨日我路过北城门,看到城墙上的裂缝依旧存在,显然是修缮不到位。”

周大人与幕僚们听着,脸色渐渐从凝重变为惊讶,再到羞愧 —— 这些问题他们并非毫无察觉,只是要么碍于同僚情面,不愿点破;要么觉得难以解决,干脆视而不见。

周大人脸上泛起红晕,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

“先生所言极是!这些问题我也曾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未能下定决心解决。如今听先生一说,才知这些漏洞竟如此严重,若再放任下去,州府迟早要被拖垮。先生,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解决这些支出漏洞?又该如何筹措粮饷,缓解财政压力?”

“节流为首要,生财为辅助,二者结合,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陈则宏语气坚定,眼神里满是自信,他将之前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宣纸推到周大人面前,纸上用炭笔清晰地列出了州府近三月的支出漏洞与整改建议,连每笔可节省的银钱数额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在下建议,第一步先建立‘预算审计制度’—— 每月初,各州府部门需提前上报下月的支出预算,预算表上必须详细列明支出用途、所需物品的数量与单价、涉及的人员与工钱,缺一不可。就像军械局要采购长枪,不能只写‘采购军械若干’,得写‘采购铁制长枪两百杆,每杆成本六文钱,共需一千二百文’;粮草局要征粮,也得写清‘从清河镇粮商处采购粟米五千石,每石四十五文,共需二十二万五千文’,这样每一笔开支都能追溯源头。”

陈则宏手指在宣纸上划过,继续补充:

“随后由专人组成审计小组,成员得从州府里挑那些品行端正、做事公正的吏员 —— 比如户房的张主事,他管了十年账目,从无差错;再邀请城西的张员外、城南的王掌柜这些有声望的乡绅参与监督,他们不涉官场利益,能保证审计不偏不倚。审计小组要逐笔审核各部门的预算,若是发现某部门申请的纸张比上月多用了三倍,或是某工程的木材单价比市价高了两成,就得让他们说明理由,不合理的就得重新调整;要是查出有人虚报预算中饱私囊,不仅要追回贪墨的银钱,还要杖责二十,革去职位,让所有人都知道州府整治贪腐的决心。”

“到了月末,再把各部门的实际支出与预算核对,若是有超出的部分,得提交详细的说明文书,是遇到了突发情况,还是有人故意浪费,一查便知。如此一来,每月至少能节省三成不必要的开支 —— 就按州府每月两百万文的总开支算,三成就是六十万文,这笔钱足够支付吏员俸禄,还能给流民村落添置种子和农具,极大缓解州府的压力。”

周大人看着宣纸上条理清晰的建议,又低头看了看桌案上混乱的账册,眼神里渐渐露出赞同之色,他轻轻点了点头:

“先生说得有道理!以往就是因为账目模糊,才让某些人钻了空子。只是…… 这审计小组要动不少人的利益,会不会有人暗中作梗?比如那些靠虚报预算牟利的官员,怕是不会轻易配合。”

“大人顾虑的是。”

陈则宏早有应对之策,语气从容地说,

“推行之初,咱们可以先从州府直属的军械局、粮草局、工部这三个开支大户试点,这三个部门的漏洞最大,先把他们的账目理清,做出成效来。等其他官员看到军械局的采购成本降了两成,粮草局的浪费少了一半,就知道这制度不是走过场,而是真能让州府财政好转,到时候再在全州推广,阻力自然会小很多。而且有乡绅代表盯着,他们会把审计的进展告诉百姓,百姓看到州府在真心实意为他们省钱,也会支持咱们,就算有官员想作梗,也不敢明目张胆。”

站在一旁的李老听完,忍不住点了点头,之前怀疑的神色消散了大半:

“陈先生这法子确实周全!既堵了漏洞,又能服众,比咱们之前想的加征赋税要稳妥得多。只是…… 节流只能解燃眉之急,州府要应对战事,还要安置流民,需要的银钱可不是小数目,这生财之道,先生可有具体的想法?”

提到生财,陈则宏坐直了身子,眼神更亮了几分:

“生财方面,在下不建议向百姓伸手 —— 如今粮价涨到了每石六十文,普通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再加税或摊派,只会引发民怨。在下认为,可发行‘战争债券’,向州府内的富户和绅商筹集资金。”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空白的宣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债券样式:

“咱们先由州府统一印制债券,每张债券上注明借款金额、偿还期限和利息 —— 比如一张债券面值一千文,期限三年,到期后除了归还本金一千文,还额外支付一百文利息,利息虽不算高,但比把钱放在家里发霉,或是借给别人收高利贷要稳妥得多,毕竟州府有税收做抵押,不会赖账。”

“除此之外,还要设置‘贡献等级’,调动富户们的积极性:出借五千文以上的,州府颁发‘忠义乡绅’的木质牌匾,允许他们在店铺门口悬挂,来往的百姓看到牌匾,自然会多光顾他们的生意;出借一万文以上的,给予‘特许经营权’,比如允许他们独家经营州府的丝绸专卖,或是减免三成的商税;出借五万文以上的,其子女可优先进入州府官学就读,不用缴纳学费和束修 —— 富户们最看重名声和家族传承,这些奖励比单纯的利息更能吸引他们。”

周大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眉头微微蹙起:

“用税收做抵押,还给这么多好处,确实能打动不少富户。只是…… 如今战事未定,若是三年后战争还没结束,州府拿不出钱偿还,岂不是坏了名声?”

“大人放心,在下早考虑到了这一点。”

陈则宏笑着解释,

“咱们可以在债券上注明,若是战争提前结束,州府可以提前半年偿还本金,还额外多给两成利息 —— 比如借一千文,提前还就给一千三百文,这样富户们会更愿意买。而且咱们要在府衙前张贴告示,把债券的样式、利息、抵押的税收数额,还有奖励政策都写清楚,让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另外,再请张员外和王掌柜牵头,他们两人在富户中威望高,只要他们各买一万文的债券,其他富户自然会跟着买,毕竟谁也不想落个‘不爱国’的名声。”

李老算了算,忍不住感叹:“若是能说服五十个富户各买一万文,就是五十万文,再加上几个大商户买五万文的,凑够一百万文不成问题,这笔钱足够支撑军队三个月的粮草,也能给流民建临时的住处了!”

陈则宏刚要接话,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喊:“爹!爹!你在哪儿?”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小花快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短褂,额头上满是汗珠,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她身后跟着大牛和二柱,大牛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小花的换洗衣物,二柱则双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厅内的幕僚,像是在确认这些人是否对陈则宏有威胁。

“小花?你怎么来了?”

陈则宏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迎上去,伸手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汗,语气里满是关切,

“我不是让你在西市照看铺子吗?怎么突然跑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花喘着气,拉着陈则宏的胳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抬头看着父亲,眼神里满是担忧:

“爹,我听王伯说你独自来了州府,还要去流民村落,那边到处都是逃难的人,还有不少小偷和劫匪,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跟大牛哥、二柱哥商量了一下,把铺子交给王伯照看,就赶紧赶过来了,以后我跟你一起去流民村落,大牛哥和二柱哥也能保护你。”

说着,她还不忘回头对大牛和二柱使了个眼色,大牛立刻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

“陈先生,您放心,有我和二柱在,保证没人能伤着您和小花姑娘!咱们去流民村落的时候,我背着行囊,二柱在前面探路,绝不会出岔子!”

二柱也重重点头,语气坚定:“陈先生,您教流民种庄稼是好事,但安全不能马虎,我们兄弟俩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周大人见此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压抑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他走到小花面前,语气温和地说:

“小花姑娘真是孝顺!有你和大牛、二柱在,陈先生的安全就有保障了。说起来,你们来得正好,刚才陈先生提出了发行‘战争债券’的想法,你在西市经营铺子,认识不少商户,说不定还能帮着说服他们购买债券呢。”

小花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周大人,您说的是让商户借钱给州府,还能给他们奖励吗?西市的刘掌柜、赵掌柜跟我家关系不错,他们手里有不少闲钱,我去跟他们说,肯定能让他们买债券!还有城南的布庄王老板,他之前总说想为州府做点事,要是告诉他买债券能给‘忠义乡绅’的牌匾,他肯定愿意买五万文的!”

陈则宏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心里满是欣慰,他拍了拍小花的肩膀:

“好啊!有你帮忙,咱们的债券肯定能顺利发行。等解决了州府的财政问题,咱们再一起去流民村落,教他们种庄稼,让他们都能有饭吃。”

周大人看着眼前这父女俩,又看了看桌案上的账册和宣纸,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转身对侍从吩咐道:“快!备茶!把州府最好的云雾茶拿出来,再让厨房做几个拿手的小菜,今日要好好款待陈先生、小花姑娘,还有大牛和二柱!”

侍从连忙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厅内的幕僚们也都露出了笑容,之前的焦虑和绝望消失得无影无踪,年轻的幕僚们围了上来,有的问审计小组什么时候能组建,有的问债券该怎么印制,还有的问要不要提前跟乡绅们打个招呼,整个正厅里充满了久违的活力。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陈则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清楚,永安州府的财政困境,终于有了破解的希望,而这希望,不仅来自于周全的计策,更来自于身边这些愿意为百姓做事的人 —— 有周大人的信任,有幕僚们的配合,还有女儿和大牛、二柱的守护,再大的困难,也能一步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