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业的第一记耳光（2/2）

当我将那份滚烫的、撒着翠绿葱花的骨汤麻辣烫端到他面前时，他并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拿起桌上的勺子，轻轻拨开表面的汤汁和食材，仔细地审视着。

我的心莫名地一紧。

果然，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周围的喧嚣：

“老板，我要的是不加香菜。”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在几片油麦菜的缝隙里，赫然夹着两三粒细小的、被我无意中撒入的香菜末！一定是之前做另一份有香菜的麻辣烫时，手上沾到了，不小心带了进去。

还没等我道歉，他拿起筷子，又从碗里挑出了一根缠绕在粉丝中间的、大约两厘米长的、纤细的塑料丝！像是某个包装袋的封口线。

“还有这个。”他将那根塑料丝放在桌面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这就是你说的‘绝对干净’？”

嗡——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疲惫、疏忽、被当众抓包的难堪，以及一丝因为被质疑“干净”这一核心承诺而产生的恐慌，瞬间交织在一起，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我能感觉到周围几桌客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响起。孙阿姨也停下了动作，惶恐地看着这边。

那瞬间，我几乎想脱口而出解释，想推脱是太忙了，想抱怨食材供应商……但所有这些念头，都被一个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

铸甲的时刻，到了。

我脸上因为忙碌和紧张而产生的红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沉重的愧疚。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然后对着那位灰夹克男人，弯下了腰，幅度比白天对那个衬衫男更深。

“对不起！先生！实在对不起！”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和懊悔，“是我的疏忽！忙昏头了，手上没弄干净，连带进了香菜和这东西……这是我的错，百分百是我的责任！”

我直起身，没有任何犹豫，语速快而清晰：“这碗我立刻给您重做！保证干干净净，一根多余的都没有！而且，您这顿免单！算是我给您赔罪！”

说完，我不等他回应，立刻伸手去端那碗麻辣烫，动作快得像是在抢夺什么危险品。然后，我转向店内所有关注着这里的客人，提高了声音，语气诚恳而坦荡：

“各位，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用餐了！是我工作失误，出了纰漏！我们‘多多麻辣烫’承诺干净卫生，就一定会做到！以后也欢迎大家监督，有任何问题，我绝不推诿！”

这番举动，干净利落，认错态度极其端正，补偿措施也足够有诚意。那位灰夹克男人看着我，眼神中的审视意味似乎淡了一些，他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算是接受了我的处理。

我立刻转身回到后厨，重新烫制一份绝对无误的骨汤麻辣烫。洗手，重新拿取全新的、确认无污染的食材，每一个步骤都刻意放慢，确保万无一失。

当我将那份新的、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再次端到他面前时，他默默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

危机，似乎再次化解。

但我知道，这一记“耳光”，比白天那一拍桌子更狠，更疼。它打在了我最在意、也最赖以生存的“干净”招牌上。它源于我体力的透支和极致的忙碌，也暴露了初创期管理和流程上的脆弱。

我将那份被退回的、含有“异物”的麻辣烫倒进泔水桶，看着那几粒香菜末和那根刺眼的塑料丝消失在污浊中，掌心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那里，旧痕未愈，又添了新伤。

晚高峰还在持续，队伍依旧排在门外。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重新站回灶台前。火焰再次升腾，锅铲再次翻动。

只是，那疲惫的身体里，某种东西变得更加坚硬。

这开业第一天的晚高峰，这人潮汹涌下的第一记精准打在软肋上的“耳光”，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锤炼着我赖以生存的甲胄。

铸甲之路，始于足下，更始于这烟火缭绕、汗水与屈辱交织的方寸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