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友重逢(2/2)
我微微一笑,如同一位诊断出病情的医生,从容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两张早已准备好的、设计精美的卡片,轻轻推到他们面前。
“这是‘观澜’与国内最顶级的私立医疗中心合作的全面体检卡,全套下来,市场价要这个数。”我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个数字足以让普通家庭咋舌,“从基因筛查到全身影像,最先进的设备,最好的专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尤其是王姨,您这个情况,很可能跟血糖代谢有关,去做个详细检查,防患于未然。”
王姨看着那张卡片,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东西,手伸了伸,又缩了回去,脸上是混杂着惊喜、惶恐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这……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不能要……”
“拿着吧,”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检查一下,大家都放心。这也是我们集团员工的福利标准,不算什么。”
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价值数万的体检卡,真的就像当年在她店里多吃一碗麻辣烫那样寻常。我将这种资源的降维赠予,视作一种关怀,一种能力的体现。我看到王姨的手,最终还是颤抖着,握住了那张卡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喃喃着:“这……这怎么好意思……这得卖多少碗麻辣烫才能挣回来啊……”
这句话,像一根极其细微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麻辣烫?她竟然还在用“碗”和“麻辣烫”作为价值的度量衡?在这间可以买下整条小吃街的餐厅里?
就在这时,主菜开始陆续上桌。周鼎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菜品极尽精致巧思。一道“松露脆皮乳鸽”,鸽胸肉汁水丰盈,外皮酥脆如玻璃,上面撒着现刨的、散发着浓郁气息的黑松露薄片;一道“蟹粉麒麟蒸东星斑”,鱼肉嫩滑,蟹粉金黄,点缀着丝丝火腿,鲜香扑鼻;还有“五年陈花雕蒸阿拉斯加帝王蟹”,“金汤野米烩关东参”……每一道菜,都是一场视觉与味觉的盛宴,是“食卦”理念在顶级食材上的极致呈现。
王姨和老陈看着这一道道宛如艺术品的菜肴被小心翼翼地端上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王姨拿着筷子,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下箸,生怕破坏了这精美的摆盘。老陈则沉默地夹起一块东星斑,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脸上没有任何享受的表情,反而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品鉴任务。
席间,我试图向他们解释这些菜肴背后的“卦象”逻辑,比如选择乳鸽是因为其肉质紧实,象征“根基稳固”,搭配松露是取其“土生金”的财运寓意;东星斑的红色代表“火”属性,对应“名声远扬”,蟹粉的黄色则属“土”,寓意“厚德载物”……
王姨听得似懂非懂,只是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好,好,真讲究”。而老陈,则一直沉默着,直到我提到那道“金汤野米烩关东参”时,他才突然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向我,打断了我关于“海参柔韧,象征处世之道;野米粗粝,代表不忘根本”的阐述。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侍者刚刚为他续上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喝了一大口,仿佛要冲淡口中那过于复杂的味道。然后,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抹了抹嘴角,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间豪华餐厅里那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
“手艺是真好。”他先肯定了一句,这让我的嘴角刚欲扬起,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那弧度凝固在了半途,“这火候,这调味,没几十年的功底,做不出来。请我们吃这顿饭的‘心’,也肯定是好的,破费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长辈的审视,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请客的‘心’,远了。”
一瞬间,整个“静观”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窗外城市的喧嚣,室内空调的低鸣,似乎都消失了。只有老陈那句话,像一口被敲响的古钟,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震得我心神微荡。
远了?
什么远了?
是距离?是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中那点因“食卦”精准推演和慷慨赠予而产生的自得,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我精心打造的帝国,我引以为傲的成就,我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视角,在他这句朴实无华,却直指内核的话语面前,仿佛变得有些……可笑?他凭什么?凭什么用他那套陈旧的价值尺度,来丈量我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失态。他们是旧友,是来自过去的一份善意,仅此而已。我的道路,早已与他们分岔,驶向了更广阔,也更孤独的星辰大海。
“老陈,”我重新挂上那种掌控全局的微笑,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冷硬,一丝属于“陈总”的疏离,“时代不同了。有些心意,不能用过去的尺子来量。此一时,彼一时。”
我将面前的“松露脆皮乳鸽”轻轻推开,那浓郁的松露香气,此刻闻起来竟有些腻人。
“就像这道菜,在您看来,或许不如当年大学城那碗加了双倍肉丸的麻辣烫来得实在、痛快。但在这里,在这个位置,”我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窗外那片广袤的天地,“它代表的是圈层,是资源,是信息,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博弈。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请的每一顿饭,送的每一份礼,背后都可能关联着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向,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既是对他们,也是对自己内心那一丝不确定性的斩钉截铁的回应。
“我走的这条路,注定无法回头,也无法用寻常的眼光来理解。”
王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看我,又看看老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拿起那张体检卡,反复摩挲着,眼神复杂。
老陈听完我的话,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他面前那盘几乎没动过的“金汤野米”,慢慢地咀嚼起来。他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沉默,甚至带着一种……悲悯?
这顿饭的后半程,气氛彻底降至冰点。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玻璃墙。我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询问他们子女的工作,北京游玩的计划,但回应总是寥寥。他们似乎也意识到,我们已然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任何试图跨越界限的交流,都只会显得徒劳和尴尬。
终于,这顿耗时漫长、极尽奢华,却味同嚼蜡的午餐结束了。我亲自将他们送到电梯口。
“回去好好休息,在北京玩得开心点。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的助理。”我公式化地嘱咐道。
王姨连连点头,握着那张体检卡,像是握着什么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一块烙铁,眼神躲闪,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陈总……你,你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老陈则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浑浊,却又似乎洞悉了一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王姨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们那带着局促、疏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走廊里流动的水墨光影,映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远了……”
老陈那句话,再次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回响。
我转过身,重新走回“静观”厅,站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而冰冷的城市。阳光依旧灿烂,楼宇如同森林,远处的街道上车流如织,如同血液在这座城市的血管中奔流。
这一切,都是我凭借“食卦”能力,一步步征服的版图。我站在这里,如同君王俯瞰他的疆土。
可为什么,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因为一句来自过去的、微不足道的评价,而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落?
仿佛我赢得了整个世界,却弄丢了最初点亮我前行的那盏……温暖的、烟火人间的小灯。
我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软弱。
“此一时,彼一时。”我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念诵一句咒语,加固着自己的心防。
我的路,没有错。
我的“心”,也从未偏离。
只是他们,已经跟不上我的脚步了。
如此想着,那丝空落感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决心。
窗外的北京,依旧繁华似锦,而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岂能为区区的“人间烟火”所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