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友重逢(1/2)

北京的秋天,有一种淬炼过的、金属般的明澈。阳光不像南方那样黏稠湿润,而是带着某种干爽的锐利,透过“观澜国际中心”顶层会议厅那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泼洒进来,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会议长桌上,切割出泾渭分明的光域与暗区。

我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嵌入的、实时显示着全球主要食材期货价格波动的柔性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香氛,前调是清冷的雪松与白麝香,尾韵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温暖的琥珀感——这是我亲自为“观澜”总部大楼调定的气味,名曰“鼎盛”,寓意着于高处保持清醒,于繁华中守住根基。

当然,这所谓的“根基”,如今在我心中,已非当年那间逼仄的“多多麻辣烫”里,那锅翻滚着牛油与花椒的浓汤。我的根基,是数据,是信息流,是构建在这座摩天大楼之内,那张无形却足以搅动风云的“食卦”网络。

“观澜餐饮投资集团”的战略发布会刚结束不久,衣香鬓影的嘉宾与媒体还未完全散去,三三两两地在休息区低声交谈,目光却不时地、带着敬畏或探究,投向我这片核心区域。邹帅正与一位硅谷来的风险投资人谈笑风生,言语间是关于“餐饮行业数字化赋能”与“味觉体验元宇宙”的前瞻构想;安然则被几位财经媒体的主编围着,她一身剪裁利落的炭灰色西装套裙,应对得体,言辞精准,将集团未来的战略布局,阐述得既充满想象力,又不失稳健。

一切都如同我卦象中所推演的轨迹,精准运行。方才在发布会上,我以“投资人性需求与商业脉搏”为核心,抛出的“食卦资本”新构想,已然在会场投下了一颗震撼弹。我能从那些闪烁的眼神、强作镇定的表情,以及悄然改变的呼吸节奏中,“品”出他们内心的震惊、贪婪、怀疑,与迫不及待想要上船的焦灼。

这种感觉很好。如同一位高明的厨师,掌控着整个厨房的火候与节奏,每一道食材(人),每一味调料(资源),都将在我的调度下,呈现出最符合我预期的“味道”。

就在这时,我的私人助理,那位永远穿着一丝不苟、表情如同精密仪器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微微俯身,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陈总,您之前交代关注的那两位,王淑芬女士和陈建国先生,他们已经抵达楼下了。按照您的吩咐,直接引到‘静观’厅用餐。”

我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王姨,老陈。这两个名字,像两颗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温润却已蒙尘的卵石,突然投入我这片波澜壮阔的信息深潭,只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底。

“知道了。”我淡淡应道,目光并未从窗外那片被阳光勾勒出清晰轮廓的城市天际线上移开,“让周鼎亲自负责那边的菜式。按最高标准,但……要快。”

“明白。”助理应声退下。

“静观”厅,是“观澜”总部内部用于最高规格接待的宴请之所,不对外开放。其名取“静观其变,洞察先机”之意,内部装饰极尽简约与科技感,却又在细节处融入诸多中国传统元素。比如,那张巨大的悬浮式餐桌,是由一整块罕见的阴沉木打造,桌面下嵌有流光溢彩的数据流灯带,与天花板上根据当日气象数据实时变幻光影的琉璃吊灯相互辉映。在那里,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俯瞰大半个北京城。

安排他们去那里,并非为了炫耀——至少我对自己是如此解释的。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仿佛将他们置于我如今世界的中心,用我最引以为傲的成就作为背景板,才能弥合某种因时间与境遇差异而产生的、无形的裂隙。

又处理了几拨上前攀谈的重要人物,我才在邹帅和安然略带询问的目光中,微微颔首,起身离席。雷煌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不知何时已守在会议厅的出口阴影处,见我出来,只是沉默地跟上半步,保持着一种既能随时护卫,又不会干扰到我的距离。

“是老陈和王姨?”安然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她快走两步,与我并肩,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嗯。”我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安然沉默了片刻,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得惊人。“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我拒绝得干脆,“你和邹帅稳住这边的场面更重要。一些旧相识,简单招待一下而已。”

安然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不是质疑,更像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忧虑。她似乎总能在我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嗅到那一丝不和谐的气息。这种敏锐,有时是助力,有时,却让人莫名烦躁。

搭乘专属电梯,直达“静观”厅所在的楼层。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藏蓝色天鹅绒地毯的走廊,两侧墙壁是流动的水墨动画,演绎的是《山海经》中的奇珍异兽,与现代科技的冷光融合,产生一种奇异的时空交错感。

还未走进厅内,我已经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对话声。

“……这地方,乖乖,这得花多少钱啊?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我都不敢下脚。”这是王姨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惊叹。

“少说两句,既来之,则安之。”老陈的声音则显得沉闷许多,像一块被岁月磨光了棱角的石头。

我整理了一下定制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脸上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亲切与疏离的笑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镶嵌着北斗七星图案的紫铜色大门。

厅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王姨和老陈并排站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正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他们身上穿着明显是崭新、但却与自身气质不太协调的衣服——王姨是一件略显花哨的印花外套,老陈则是一套看上去有些僵硬的藏蓝色西装。这大概是他们的子女为了这次京城之行,特意为他们购置的“行头”。然而,这精心准备的装扮,在这间充满未来感与昂贵材料的空间里,反而更凸显出一种无所适从的局促。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转过身来。

王姨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又带着几分拘谨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秋日湖面的涟漪般舒展开来:“小……哎哟,瞧我这嘴,现在该叫陈总了吧?”她快步走上前,想要像过去那样拍拍我的胳膊,但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地停住了,目光在我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上扫过,最终只是象征性地在我手臂上轻轻碰了碰。

老陈则站在原地,脸上挤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重新投向了窗外,那双曾经在灶台前挥洒自如、如今却显得有些粗糙笨拙的大手,不自觉地互相搓揉着。

“王姨,老陈,跟我还这么客气?”我笑着,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引着他们在餐桌旁落座,“路上还顺利吗?孩子们都安顿好了?”

“顺利顺利!”王姨忙不迭地点头,眼睛却忍不住四下打量这间过于华丽的餐厅,嘴里啧啧称奇,“你这地方,可真……真气派啊!跟电视里演的似的!”

老陈闷声坐下,那悬浮式的餐椅似乎让他有些不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才低声道:“孩子们去开会了,说让我们自己先逛逛。没想到,你就派人来接了。”

“应该的。”我示意侍者倒上准备好的茶饮,是顶级的金骏眉,汤色金亮,香气馥郁,“你们难得来一趟北京,到了我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

侍者端上精致的迎宾点心,是“观澜”旗下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的得意之作,造型宛如艺术品。王姨看着那小巧玲珑、几乎一口一个的点心,犹豫着没有动。老陈则直接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品味,又似乎……是觉得味道有些奇怪。

“这茶……”王姨小心翼翼地端起那薄如蝉翼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小口,咂咂嘴,“好喝是好喝,就是……有点淡哈?”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这茶叶的来历与价格。一种微妙的、如同水油分离般的感觉,开始在这张价值连城的餐桌周围弥漫开来。

为了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气氛,我决定主动出击,将谈话引导向我熟悉的领域。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在他们身上,搜寻可以用于“食卦”推演的“数据”。

食卦推演,启动。

首先是王姨。

· 观测点一:肤色与体态。 她的脸色比记忆中红润了一些,但那种红润并非纯粹的健康光泽,细看之下,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血丝,这是长期睡眠不佳的迹象。体态似乎比几年前更丰肾了些,尤其是腰腹部,赘肉明显。结合她刚坐下时,那不自觉轻轻捶打后腰的动作……

· 观测点二:饮品偏好。 她喝了一口茶后,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目光在桌上搜寻,最终落在了那碟搭配点心、几乎未被动过的蜂蜜上。她似乎对更直接、更浓郁的甜味有所需求。

· 观测点三:衣着细节。 她那件新外套的领口,别着一枚有些过时的、镶嵌着水钻的胸针,但针脚处有些许线头,说明并非贵重物品,更像是子女的心意或自己图便宜购买。这种对“表面光鲜”的追求与实际经济状况的局限,反映出她内心对“体面”的渴望,以及可能面临的、来自子女或周遭环境的无形压力。

· 信息整合与卦象推演: 面色暗藏疲态,腰臀赘肉堆积,下意识寻求甜味……这些体征,在我的“人体数据库”中,指向一个高概率的可能性——代谢综合症前期,或已有轻度的血糖耐受不良。甜食能短暂提升情绪,缓解疲劳感,这正是身体发出的信号。加之她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激素水平变化,更容易出现此类问题。而她对“体面”的在意,可能让她忽略了身体的早期警报,或者不愿在子女面前提及。

接着是老陈。

· 观测点一:双手与姿态。 他的那双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和一些细小的、烫伤愈合后的浅白色疤痕,这是数十年与面团、蒸笼、热油打交道的烙印,无法伪装。但他此刻握杯的姿势,却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僵硬,仿佛这轻巧的茶杯,比他那沉重的擀面杖更难驾驭。他的背微微佝偻,不是天生的驼背,而是一种……长期处于狭小空间、习惯性低头劳作形成的体态。

· 观测点二:味觉反应。 他刚才吃那点心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认得那种表情,那不是一个美食家对味道的评判,而是一个手艺人,对某种“不协调”的本能排斥。那点心过于追求造型和所谓“高级”的口感,可能在奶油或酱料的调味上,使用了某些非传统的、带有特殊风味的食材(如某种花香或发酵香料),这对于习惯传统、质朴面点风味的老陈来说,是一种味觉上的“侵略”。

· 观测点三:眼神与注意力。 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窗外,或者这间餐厅里那些他可能无法理解的装饰细节上,很少与我对视。这是一种典型的、对陌生环境与阶层差异感到不适的防御姿态。他的精神,似乎还困在他那间充满了面粉粉尘和熟悉蒸汽的包子铺里。

· 信息整合与卦象推演: 长期体力劳动导致的肌肉劳损(腰背问题),对手艺的坚守带来的味觉保守性,以及对超出自身认知范围的环境产生的疏离与沉默。他的“病”,不在身体,而在精神上与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的脱节。他赖以生存的技艺和价值观,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这让他感到无力,从而选择了封闭内心。

推演过程在我脑中电光石火般完成,结论清晰浮现。我心中了然,一种掌控感油然而生。看,即使是最熟悉的旧识,在我这双“食卦”之眼下,也无所遁形。

“王姨,老陈,”我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种经过伪装的关切,“看你们气色,这几年应该也挺操劳的。尤其是王姨,您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下午特别容易犯困,没精神,嘴里还发干?”

王姨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哟,你这孩子……不是,陈总,你这眼睛可真毒!可不是嘛!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一到下午就迷糊,还总想喝点甜的润润口。”

老陈也抬眼看了看我,没说话,但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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