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风起青萍(2/2)
阿二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他快速翻动着,后面还有对各种异常天气、海流、失踪事件的记载,以及一些零碎的、看似荒诞的传说和禁忌。笔记的笔迹似乎不止一人,年代也不尽相同,越往后,关于“深海”、“古神”、“低语”的提及越多,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压抑的疯狂与困惑。
这显然是靖安司,或者贾瑄个人收集整理的、关于海洋异常事件的秘档副本,刻意抹去了时间地点等具体信息,只保留现象描述和猜测。贾瑄将此物交给他,用意不言而喻——让他更系统地了解自己身上可能关联的那个“世界”,同时,也是在用一种可控的方式,持续刺激和观察他的反应。
阿二感到一阵寒意,但更多是一种奇异的吸引。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仿佛与他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片段、与血脉中那股力量的悸动,隐隐呼应。他看得极慢,极力辨认着那些文字,结合图画去理解。遇到完全不懂的,就用炭笔小心地在一旁的废纸上记下字形,打算日后请教老书吏。
他知道这很危险,如同在凝视深渊。但贾瑄说过,他需要“开阔眼界,明辨是非”。或许,了解恐惧的源头,正是克服恐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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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都察院御史高廉的府邸后院,一间密室中,烛火通明。
高廉并未身着官服,而是一袭寻常的深蓝道袍,坐在主位。下首坐着的,赫然是苏文卿门下一位颇得信任的智囊,姓吴,人称“吴先生”,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副文人谋士模样。
“高大人此番奏疏,时机把握得极好。”吴先生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贾瑄在西苑的举动,虽是为了那等诡秘之事,却正好落入‘巫蛊厌胜’的话柄。陛下留中不发,心中岂无芥蒂?只是眼下,还需再加一把火。”
高廉抚须,眼中闪过精明与恨意:“贾瑄此人,跋扈专权,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实则是打击苏党),早已天怒人怨。只是圣眷未衰,又有靖安司鹰犬为爪牙,一时难动。如今他自身卷入这等邪祟之事,正是天赐良机。吴先生以为,这把火该如何加?”
吴先生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贾瑄的根基,一在圣心,二在靖安司,三……或许还有些我们尚未完全摸清的北疆关联。圣心之疑,已由大人种下,需持续浇灌,但不可过急,以免陛下反感。靖安司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据我们所知,贾瑄此次东南之行以及回京后的诡秘举动,司内亦有元老心生不满,认为其不务正业,将靖安司带入不可测之险地。”
高廉眼睛一亮:“先生是说……从靖安司内部着手?”
“不错。”吴先生点头,“贾瑄倚重赵武师等心腹,但靖安司偌大衙门,岂能人人归心?尤其是那些靠着查案缉捕、常规情报晋升的干员,对贾瑄近来专注于虚无缥缈的‘归墟’、‘古物’之事,早有微词。只需稍加引导,许以前程,不难从中找到突破口。若能有靖安司内部人员‘证实’贾瑄行为不端,或与邪术有染,其说服力,远胜外人弹劾。”
“妙!”高廉抚掌,“此事还需苏相暗中调度支持。”
“这是自然。”吴先生道,“另外,关于那个‘周安’……此子来历蹊跷,与贾瑄关系密切,是贾瑄眼下最大的破绽之一。既然贾瑄试图让他‘浮出水面’,我们不妨帮他一把。安排些人手,在合适的场合,‘偶遇’这位周缉事,试探其深浅,若能制造些‘意外’,让他当众显露出某些‘非人’之处……”
高廉会意,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到时,贾瑄私藏妖异、危害宫禁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即便陛下想保他,悠悠众口,如何能堵?”
“正是此理。”吴先生补充道,“不过,此事需格外小心。贾瑄非易与之辈,那‘周安’恐怕也有些门道。一切需周密安排,见机行事,切忌打草惊蛇。”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许多细节,直到夜深。烛泪堆叠,映照着两张写满算计的脸庞。
他们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皇宫大内,皇帝寝宫的暗格之前。
皇帝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默默凝视着手中那枚温润又冰冷的归墟核心印章。印章在宫灯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那些非篆非籀的纹路,仿佛在缓慢地呼吸、蠕动。
守藏史的暴毙,密库的异常,贾瑄的测试结果,高廉的弹劾,朝中的暗流……所有信息在他脑海中交织。
他轻轻摩挲着印章,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忌惮,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归墟之力……”皇帝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寝殿中回荡,“若能驾驭……这世间,还有何事不可成?”
但他随即想起了暴毙守藏史扭曲的面容,想起了贾瑄奏报中描述的深渊恐怖。力量与危险,如影随形。
“贾瑄……阿二……”皇帝将印章缓缓放回暗格,扣上机关,“你们,可莫要让朕失望。”
他转身走向龙床,步伐依旧沉稳,但背影在晃动的烛光下,似乎背负着比帝国山河更重的隐忧。
秋雨未停,夜风更急。铁山关的军令已发,阴山隘口的旧账待查;靖安司内暗流潜生,阿二在灯下艰难辨识着诡异的图录;高廉与吴先生的密谋已定,毒计如网悄然张开;而皇帝心中的天平,仍在利弊与危险之间微妙地摇摆。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席卷京华乃至更远之地的风暴,已然在无数个角落,鼓荡起了最初的、致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