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传递的故事(2/2)
大婉在工坊遇见长相酷似外婆的人时,对方正用断了齿的梳给虎头鞋梳毛。“这针脚得顺着貉毛的生长方向走,”外婆把顶针往她手上套,“就像你们搞规划的,得顺着人心走,不能硬来,两只鹅换着法做总能打通舅的结构,药膳法,苦干法按顺序排,总能排到你们的善举。”
她想起昨天给舅发的调研初稿,被批“太理想化”——她写了三个通宵的老手艺人访谈,却被要求换成“网红打卡点流量预测模型”。手机震了震,是大辅发来的消息:“数字孪生系统崩溃了,甲方要的ar导览功能和老厂房的承重墙数据对不上,你那边有没有民国时期的建筑图纸?”
大婉翻遍档案馆的霉味卷宗时,大耿正在新区工地上跟钢筋较劲。他盯着图纸上大辅设计的“悬浮步道”,突然把安全帽砸在钢筋堆里:“这看着像科幻片,可地基承重根本撑不住!”对讲机里传来舅的声音:“按图纸施工,出问题我担着。”
而大杨在环保局的会议室里,对着碳排放超标报告发呆。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想起大耿说的“先斩后奏”——施工队为了赶工期,偷偷用了未达标的保温材料。他给大耿打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大辅的尖叫:“大杨!你快上本地论坛!有人爆料我们偷工减料!”
当晚的视频会议成了灾难现场。大耿骂大辅的模型是“空中楼阁”,大辅怼大杨的评是“纸上谈兵”,大杨指责大婉的调研“拖慢进度”,大婉摔了鼠标:“你们还记得项目启动会上,舅说要保留老厂的蒸汽机车头吗?现在它被拆成废铁运走了!”
屏幕突然暗下来,舅的脸浮现在中央,背景是他办公室的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进度表显示,你们今天都没完成既定目标。”他的声音像结冷冽的水面,“明天早上八点,我要看到解决方案。”
大婉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电话那头是外婆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婉,快来工坊!拆迁队把我做虎头鞋的楦都扔出来了!”
她赶到时,大耿正叉着腰跟拆迁队对峙,安全帽上还沾着新区的水泥灰;大杨举着手机录像,镜头稳稳对准挖掘机的铁臂;大辅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木楦一个个塞进背包,动作小得像在捡易碎的星星。
“舅的紧急通知,”大辅头也不抬,“今早五点发的,说工坊所在的巷要整体拆除,给智能停车场腾地。”
大杨把手机屏幕转向众人:“我查了审批记录,这个变更昨晚十点才通过,根本没公示。”
大耿突然抓起一个虎头鞋楦,往槟榔树下走——那里有他们四个一起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如今被岁月拓成了深深的沟壑。“我明白了,”他把楦塞进树洞里,“舅不是拆我们,是找更大的规划大榔大讷和我们一起找自由咬合点。”
那天下午,他们做了三件事:大婉带着外婆和三十个手艺人堵在甲方发布会现场,虎头鞋、竹编灯笼、锡器摆件在镁光灯下排成长廊;大辅把数字孪生模型改成“线上博物馆”,实时直播老巷拆迁前的最后形貌;大杨拿着拍的偷工减料视频,和市政局的老同学在咖啡馆“偶遇”;大耿则开着工程车直奔舅的办公室,车斗里装着那个被拆成零件的蒸汽机车头。
当舅的秘书大静惊慌地跑来汇报时,四个人正坐在总部大楼前的台阶上分食一个煎饼。大婉咬着脆饼含糊地说:“其实我们早就该发现,舅的规划图上,每个齿轮旁边都画了个小小的‘+’号——他不是要我们分开,是要我们带着各自的棱角,重新嵌合成更精密的机器。”
夕阳把他们的身形拉得很长,像小时候躺在晒谷场上看的云,看似散开,其实根都连在同一片天空下。大辅的手机响了,是舅发来的信,只有一张照片:三十年前漏雨的工棚里,四个人挤在舅的画板前,用蜡笔在规划图的空白处画满了牵手的小人。
项目庆功宴上,甲方代表举着酒杯感叹:“你们这个团队真是神奇,文化街区火成网红打卡地,智能社区拿了省级科技奖,连最难搞的市政局都送来锦旗……”
大婉笑着碰杯,余光瞥见舅正躲在露台抽电子烟。她走过去时,发现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正是当年被扔进废纸篓的规划图,只是在“团队协作”四个字旁边,有人用红笔添了行小字:“好的规划,是让每个齿轮都能自由转动,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
“其实那天在会议室,”舅吐出个电子烟圈,“我看见大婉的笔记本上画着工坊的草图,大辅的电脑后台开着机车头的3d建模,大耿的工程包里有给外婆修屋顶的材料单,大杨的批文背面写着‘老巷排水系统改造方案’。”他掐灭电子烟,“你们四个啊,表面上吵得鸡飞狗跳,背地里早就把对方的活儿接过去了。”
大杨突然从宴会厅跑出来,手里挥舞着个相框:“快看!我在舅办公室找到的!”相框里是四个少年扒着舅的肩膀,在槟榔树下笑得露出酒窝,背后的天空蓝得像块刚洗过的画布。
大耿突然把胳膊搭在大辅肩上,大杨搂住大婉的脖,四个人挤成一团,身形投在规划展览馆的玻璃墙上,和墙上那张巨大的“城市更新全景图”重叠在一起——图上的文化街区、智能社区、生态廊道、工业遗址,像四片不同颜色的拼图,严丝合缝地拼成了完整的城市脉络。
“所以舅,”大辅突然问,“明年的新项目,还拆我们吗?”
舅看着他们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比星光更闪的东西:“不拆了。”他指了指远方正在崛起的摩天楼群,“但要带你们去更高的地方画图——比如,给月建个观光电梯。”
火车汽笛裹挟萧瑟又起,老槟榔树的叶鼓鼓作响,像铅笔在纸上书写新的蓝图。而这一次,每个齿轮都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