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暗涌(2/2)
李振邦却蹲下身,看着长椅下的缝隙:未必。再等等。
第三天清晨五点,负责盯梢的便衣传来消息:环卫工人在公园垃圾桶底部发现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字迹潦草却有力。
老吴气得把纸条攥成球:这是在耍我们!
李振邦展开纸条,指尖在纸面摩挲,他们要是不在意,根本不会回信。你看这油纸折痕,是故意留在垃圾桶最底层的,怕被别人发现。他忽然注意到油纸边角沾着白色粉末,用镊子挑起来放进证物袋,老陈,化验这个。
化验结果下午就出来了:粉末是罕见的东南亚植物碱,常用于制作密写药水 。这个组织的触角不短,老陈把化验单拍在桌上,既能从台湾拿训练,又能从东南亚弄物资,不简单。
李振邦在办公室里踱了三圈。敌特组织要维持运作,必然需要资金。1952年的金融监管虽不完善,但大额资金流动总会留下痕迹。查资金流向。他抓起帽子,去人民银行上海分行,调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的跨境汇款记录。
银行档案室堆着如山的账本,牛皮封面已经泛黄。小孙戴着老花镜翻了整整一天,手指被纸张割出细口:振邦,你看这个!有笔钱从香港的账户转进来,每月十五号到账,分转到三个上海账户,全是皮包公司——昌隆商行协记文具店华丰贸易行
李振邦盯着华丰贸易行这五个字,觉得眼熟。翻出之前的监视记录,福建北路127号——上个月发现可疑人员进出的石库门弄堂,注册地址正是这家贸易行。
福建北路127号是栋典型的海派石库门建筑,清水砖墙爬着青苔,实木窗的玻璃上贴着旧报纸。华丰贸易行在二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油墨味扑面而来。柜台后站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深灰色西装,袖口熨得平整,说话带着潮汕口音:公安同志,有什么事吗?
陈老板?李振邦看着营业执照上的陈志雄三个字,目光扫过柜台后的货架——上面摆着几盒钢笔和笔记本,落着薄薄一层灰,显然很少有人买。
陈志雄脸上堆着笑,递过来一杯热茶:是我。小本生意,糊口而已。
李振邦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虎口——那里有层厚厚的老茧,是长期握枪磨出来的,绝不是握笔的文书能有的痕迹。听说陈老板1949年去了香港?
是啊,那边生意不好做,1951年就回上海了。陈志雄的笑容没变化,眼神却紧了一下,以前在国民党军队里当文书,没什么本事,只能开个小铺子。
文书要练枪?老吴突然问。
陈志雄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偶尔打靶玩,没想到留了茧子。
离开贸易行后,老吴立刻说:他肯定有问题!抓起来审审?
不行。李振邦摇头,干净了,营业执照、纳税记录全齐,没有实据不能动。而且说不定是谭工放出来的诱饵,抓了他,真正的鱼就跑了。
接下来的五天,专案组对陈志雄进行24小时监视。小孙带着人守在贸易行对面的烟摊,老吴盯着他的住处,记录册记满两本:早上七点出门,步行到贸易行,中午在隔壁吃碗阳春面,下午五点关门回家,周末也不出门,比钟表还准。
太不正常了。小孙揉着熬红的眼睛,哪有人做生意不进货、不联系客户的?
李振邦盯着监视照片,陈志雄每天路过烟摊时,都会买一包大前门,付钱时手指会敲三下柜台。他在试探。李振邦指着照片,你看他的鞋尖,每次转弯都朝着我们的方向,其实是在看有没有人跟。
四月二十日晚上十点,监视对讲机突然传来动静:陈志雄出门了,坐黄包车往外滩去了!
李振邦立刻抓起外套:跟上,别靠太近。
黄包车在城里绕了个大圈,先往静安寺方向走,又折回南京路,最后在外滩的江边停下。陈志雄下车后,靠着石栏杆站着,手里拿着根烟,却没点燃。江风吹得他的西装下摆飘动,他每隔一分钟就看一次手表,持续了二十分钟,突然转身坐上黄包车往回走。
他在查尾巴。李振邦对着对讲机说,撤回来,别暴露。
第二天,陈志雄果然恢复了之前的作息,买烟时手指敲柜台的次数都没变。李振邦意识到,常规手段打不破这个僵局,必须从内部突破。提审赵永明。这次换个法子,不用证据压,用利害劝。
审讯室的灯光调暗了些,李振邦搬了把椅子坐在赵永明对面,把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知道刘明德怎么死的吗?
赵永明的身体猛地一缩:不...不知道。
上个月三号,有人在苏州河发现他的尸体,胸口中了一枪,是近距离射击。李振邦的声音很平,却带着穿透力,他跟你一样,也是技术骨干,知道的太多了。
赵永明的手开始发抖,茶杯里的水晃出涟漪:我...我只是干活的,没掺和别的。
谭工可不这么想。李振邦拿出一张照片,是从陈志雄贸易行搜来的,虽然拍得模糊,但能看见赵永明的侧影,你被抓的第二天,他就去查你的住处了。你觉得他会留着你这个活口?
沉默像潮水般淹没审讯室。赵永明的头埋得越来越低,肩膀不停颤抖。过了十分钟,他突然抬起头,眼里全是恐惧:我说...我什么都说。
谭工的真实身份。
我不知道他真名,但我见过他一次。去年十二月,他来检查印刷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赵永明的声音发颤,但他左手小指少了一截,还提到过中央银行的老同事
李振邦心里一震。直接他在档案室看过旧政府擅长印刷的技术人员,在原国民政府中央银行有个技术顾问叫李德明,1949年之后失踪了,档案里记着他精通凹版印刷,还是密码专家。他检查的是什么印刷机?
是能印外币的凹版机,德国产的,有两个放卷工位,能自动套印。赵永明比划着,他还说要印足够乱市场的量,让新中国的钱不值钱。
这话像惊雷在审讯室炸响。1949年上海刚平息银元风潮,金融稳定还很脆弱,一旦大量假外币流入,后果不堪设想。李振邦立刻让人调取全市医院的就诊记录,重点查1949年后左手小指受伤的人。
两天后,小孙抱着一摞病历冲进办公室:找到了!仁济医院1950年接诊过一个左手小指被切断的病人,登记名是李德明,职业填的,住址是徐汇区的公寓。
李振邦抓起病历翻到最后一页,家属签字处是个模糊的假名,但就诊时间正好是李德明后一个月。查这个公寓!还有,把华丰贸易行的陈志雄监视级别提到最高,他肯定和李德明有关联。
徐汇区的公寓是栋三层小楼,外墙用的是汽泥砖,隔音很好。邻居说,住在这里的男人半年前就搬走了,搬走时是深夜,用黑布蒙着家具。李振邦在房间里仔细搜查,地板缝里找到一小撮灰色粉末——和之前油纸包上的植物碱成分一致。
李德明就是谭工。老吴兴奋地说,陈志雄是他的联络员,负责资金和物资!
李振邦却盯着窗外的梧桐树,眉头紧锁。李德明这么狡猾,不会轻易让陈志雄暴露。他拿起电话,声音低沉:通知银行,冻结华丰贸易行的账户,再派两个人盯着陈志雄,看他联系谁。
夜色渐浓,办公室的煤油灯又被点亮。李振邦在地图上标记出三个点:复兴公园(接头点)、华丰贸易行(资金点)、徐汇公寓(藏匿点),三点连成的线正好围着苏州河。他用铅笔在地图中央画了个圈,那里是原中央银行的旧址,现在改成了人民银行的仓库。
他肯定藏在这附近。李振邦喃喃自语,指尖在地图上敲出轻响,等着吧,他一定会再动印刷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