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痕检(2/2)
“他说赵永明技术很好,特别是凹版印刷的版辊制作,在厂里是顶尖的。”老吴把照片放在桌上,“但赵永明为人孤僻,没什么朋友,解放前几个月突然辞职,说要去香港。孙建国还说,赵永明有个朋友,姓谭,是香港来的,经常来找他,穿西装,戴眼镜,说话带广东口音。”
“谭姓,广东口音。”李振邦把这些记在笔记本上,“孙建国有没有见过这个谭姓的人?或者知道他的名字?”
“没见过,只听赵永明提过几次,叫‘谭工’。”老吴摇摇头,“孙建国说,赵永明辞职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也不知道赵永明现在在哪里。”
李振邦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走,我们去外贸局档案室,亲自查昌兴洋行的资料。”
外贸局档案室在市中心,一栋西式老建筑,里面堆满了档案柜,都是铁皮的,刷着绿色的漆,上面标着年份和行业。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戴着老花镜,听说李振邦是公安局的,很配合,把他们带到“香港进出口贸易”的档案区。
“昌兴洋行的资料在这边,1951年到1952年的都在这几个柜子里。”大姐指着几个档案柜,“你们慢慢查,需要帮忙喊我。”
李振邦和老吴分头查。档案柜里的资料都是用牛皮纸袋装的,每个纸袋上写着报关日期、商品名称、收货单位。李振邦翻到1952年1月的一份报关单,昌兴洋行进口“美术印刷专用纸”两吨,收货单位是“沪江文化用品商店”,报关员叫“陈阿福”;又翻到2月的,同样是两吨,收货单位还是沪江,报关员还是陈阿福。
他继续翻,突然看到一份1951年11月的报关单,昌兴洋行进口“印刷设备配件”,收货单位是“大华贸易行”——就是假粮票案里的大华贸易行!报关员还是陈阿福。
“老吴,你看这个。”李振邦把报关单递给老吴,“昌兴洋行给大华贸易行送过印刷设备配件,报关员和给沪江送纸的是同一个人。”
老吴接过报关单,仔细看了看:“陈阿福……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假粮票案的卷宗里见过。”他想了想,“对了,大华贸易行的老板周文德,口供里提过一个叫陈阿福的报关员,帮他们报过关,后来找不到人了。”
李振邦心里豁然开朗——昌兴洋行、利丰商行、沪江文化用品商店、大华贸易行,都是通过陈阿福这个报关员联系起来的,背后很可能是同一个组织在操控。
他们又查了两个多小时,找到昌兴洋行和利丰商行的注册资料——两家洋行的注册地址都在香港上环,相距不到一百米,而且注册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月,很可能是同一批人注册的。
“走,回局里。”李振邦合上档案袋,“把陈阿福的资料调出来,全力找这个人。”
回到局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李振邦没去办公室,直接去了技术科。老陈正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放大镜,看着处理过的纸片。
“怎么样?”李振邦问。
“有进展。”老陈把纸片递给他,“用硝酸银处理后,徽记中间的圆形印痕里,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图案,像是个齿轮。”
李振邦用放大镜看,果然,圆形印痕里有个小小的齿轮图案——苏联的凭证上没有齿轮,这说明不是仿制苏联的,那会是什么?
“印油的成分分析出来了。”老陈拿出一份报告,“含有苯乙烯-丙烯酸酯共聚物,还有少量的钛白粉,这种配方,日本的‘东洋油墨’公司生产过,主要用于印制军用物资凭证。”
“日本?”李振邦皱眉,“敌特怎么会有日本的印油?”
“可能是通过香港转口进来的。”老陈说,“香港是自由港,很多国外的东西都能买到,再通过走私进来,很方便。”
李振邦没再多说,拿着纸片和报告回到办公室。他刚坐下,电话响了,是闸北分局打来的,小孙的声音很兴奋。
“李副科长!我们在宝山路西边的一个废弃修理厂,发现了万国卡车的车辙印!”小孙说,“修理厂的泥土是新翻的,雨后车辙很清晰,胎纹和王大爷描述的一致,而且左前轮的胎纹有个三角缺口,很明显。”
“修理厂的位置在哪里?有没有找到其他线索?”李振邦站起来,拿起笔准备记。
“在宝山路和虬江路交叉口,叫‘红星修理厂’,去年冬天就倒闭了,现在没人管。”小孙说,“我们在修理厂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烟蒂,是‘老刀牌’的,还有一个空的罐头盒,上面印着‘香港制造’,生产日期是今年一月。”
“烟蒂和罐头盒都收好,送技术科检验。”李振邦说,“你们在那里蹲守,注意有没有可疑人员出现,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挂了电话,李振邦立刻喊上老吴,开车往红星修理厂赶。车是局里的吉普,黑色的,开起来“轰隆隆”响。路上,李振邦翻看着笔记本,把线索串起来:
赵永明(中央印制厂技术背景)+谭工(广东口音,技术指导)→通过钱仁安的沪江商店提供纸张(昌兴洋行进口)和资金(大额现金支出)→利用宝山路仓库和红星修理厂作为据点→用万国卡车运输设备或凭证→伪造带有麦穗和齿轮徽记的凭证(用日本印油)→可能与假粮票案的大华贸易行(利丰商行)通过陈阿福关联。
线索越来越清晰,但还有很多疑问:伪造的凭证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谭工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赵永明和陈阿福藏在哪里?
四十多分钟后,他们到了红星修理厂。修理厂的大门是铁皮的,锈迹斑斑,上面用红漆写的“红星修理厂”已经掉了一半。小孙和两个侦查员在门口等着,看到吉普过来,赶紧迎上去。
“李副科长,就在里面。”小孙领着他们进去,修理厂很大,地上散落着零件、废油桶,还有几间破旧的厂房。
“车辙在那边。”小孙指着厂房后面的空地,地上的泥土是新翻的,湿软,车辙清晰,左前轮的胎纹确实有个三角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过。
李振邦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车辙,泥土还很湿,说明卡车离开的时间不长,可能就在昨天或者今天早上。他又走到角落里,看到烟蒂和罐头盒已经被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烟蒂上还能看到一点口红印,说明抽烟的是个女人。
“附近有没有居民看到卡车进来?”李振邦问。
“我们问了旁边的住户,有个老太太说,昨天下午四点多,看到一辆深灰色的万国卡车开进来,停了大概一个小时,然后就走了,开车的还是个戴鸭舌帽的人。”小孙说,“老太太还说,卡车走的时候,车厢里好像有人,因为她听到里面有咳嗽声。”
李振邦点点头,站起身:“老吴,你带两个人在这里继续勘查,看看有没有其他痕迹,比如指纹、脚印。我回局里,让技术科过来取样。”
回到局里时,天已经快黑了。李振邦直接去了技术科,让老陈带上设备,去红星修理厂取样。老陈收拾好东西,跟着他走。
路上,李振邦想起家里的林淑娴和岳母,拿出钱包,里面有张林淑娴的照片,是去年夏天拍的,她穿着碎花连衣裙,笑得很开心。他心里有点愧疚,最近太忙,很少陪她。
到了修理厂,老陈立刻开始工作。他用毛刷蘸着粉末,在废油桶、零件上刷,寻找指纹;又用相机拍下车辙、烟蒂、罐头盒的照片,然后取样。
“这里有个脚印。”老陈突然喊,指着厂房门口的泥地,“是女式的,36码左右,鞋底有花纹,像是胶鞋。”
李振邦走过去,脚印很清晰,旁边还有个男式的脚印,42码,鞋底磨损严重。“应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他说,“女的可能就是抽烟的那个,男的可能是开车的。”
老陈把脚印拓下来,又用指纹粉末取罐头盒上的指纹。“回去后尽快比对指纹,尽快出结果。”
等老陈忙完,天已经黑透了。李振邦让老吴他们继续蹲守,自己开车回局里。路上,他打开收音机,里面在播“五反”运动的宣传节目,说要打击不法资本家,维护国家经济秩序。他想着,沪江商店的钱仁安,很可能就是“五反”要打击的对象,但现在还不能动他,得等找到赵永明和谭工再说。
回到局里,他把今天的线索整理好,写在案情分析报告上,然后才想起回家。走出办公楼,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有点凉。他骑着自行车,慢慢往家走。
弄堂里的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他看到家里的灯也亮着,心里暖暖的。推开门,岳母正在厨房里炒菜,香味飘出来,是他爱吃的红烧肉。
“回来啦?快洗手,马上吃饭。”岳母回头,手里拿着锅铲,脸上带着笑。
林淑娴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毛线,正在织小袜子,看到他进来,站起来:“今天累不累?”
“还好,有进展。”李振邦洗了手,坐在她旁边,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打招呼。
晚饭很丰盛,红烧肉、炒青菜、番茄蛋汤,还有岳母腌的咸菜。三个人围坐在小桌前,聊着家常,李振邦暂时把案子放在一边,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饭后,他陪着林淑娴在屋里走动,岳母在灯下缝婴儿的襁褓,嘴里哼着上海的小调。李振邦看着她们,心里很踏实——这就是他要守护的生活,不管暗处的敌人多狡猾,他都要把他们找出来,不让他们破坏这份平静。
夜里,林淑娴睡着了,李振邦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看着今天的案情报告——烧焦的纸片、车辙印、烟蒂、罐头盒。他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痕检”两个字,然后在下面列出要查的事:
1. 比对罐头盒上的指纹,寻找匹配人员;
2. 追查陈阿福的下落,重点排查报关行和香港来沪人员;
3. 对比齿轮徽记,确定伪造凭证的类型;
4. 监控沪江商店,留意谭姓人员出现;
5. 继续蹲守红星修理厂,等待卡车再次出现。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滴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