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暗流涌动(1/2)

四月十日凌晨,李振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敲门声很响,带着慌促的节奏,一下下撞在木门上,在寂静的弄堂里格外扎眼。

他立刻坐起身,手摸到床头叠好的警装——昨晚睡前特意放在顺手的地方,衣扣都扣好了,只需要往身上一套。林淑娴也被惊醒,在黑暗里摸索着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怎么了?是不是局里出事了?”

“没事,你接着睡。”李振邦按住她的手,指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冷汗。他快速套上衣服,腰带往腰间一勒,扣紧,转身走到门口。

门外站着小孙,帽檐压得低,露出的半张脸煞白,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泛青。“李副科长,闸北分局紧急报告。”小孙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跑了一路,“他们在宝山路附近的河汊里,发现一具男尸。”

李振邦的心往下沉了沉:“具体情况说清楚。”

“男性,看着四十岁左右,是今早三点不到,环卫工人清理河道垃圾时发现的。”小孙咽了口唾沫,把信封递过来,“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身上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但他右手食指内侧,有块圆形老茧,像是长期握制版工具磨出来的。”

制版工具的老茧。李振邦的动作顿了一瞬——这种老茧他太熟悉了,沈志远的手上就有,是常年握刻刀、磨版辊留下的,形状规整,边缘带着细微的划痕。“通知老吴和老陈,让老陈带上尸检工具,直接去现场。你跟我走。”

他回屋拿了手电筒和笔记本,林淑娴已经坐起来了,床头的煤油灯被她点着,昏黄的光映着她担忧的脸。“小心点。”她轻声说,手还在微微抖。

“知道了。”李振邦摸了摸她的头发,“跟妈说一声,早饭不用等我。”

吉普车停在弄堂口,引擎没熄,车头灯亮着,照得路面的积水泛着光。李振邦和小孙钻上车,司机立刻踩下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冲出去。凌晨的上海街道空旷,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立在路边,灯光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闸北分局的人说,河汊在哪里?”李振邦问,手里翻着笔记本——昨晚刚整理好的仓库代号,现在又多了个尸体的线索。

“在宝山路和虬江路交叉口往南,是条废弃的支流,平时没什么人去,堆满了垃圾。”小孙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发现尸体的环卫工人姓王,已经被留在现场了。”

车子开得快,四十多分钟就到了现场。河汊边已经拉了警戒线,是用白棉线拉的,上面系着几个小红旗。四个公安干警举着手电筒,光柱在河面上晃来晃去。老吴蹲在岸边,正和一个穿橙色工装的环卫工人说话,老陈则戴着白手套,蹲在尸体旁,手里拿着个放大镜,仔细看着什么。

李振邦走过去,警戒线被掀开一个口子。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是河水的腐味混着尸体的异味。尸体半浸在浑浊的河水里,上半身露在外面,穿着件蓝色工装,布料是粗棉布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旧毛衣。尸体的脸浮肿发白,嘴唇发紫,眼睛闭着,头发里还缠着几根水草。

“振邦,你来了。”老陈抬起头,白手套上沾了点泥水,“初步看是溺水死亡,但脖子右侧有勒痕,皮肤表面有轻微的皮下出血,应该是先被勒晕,再抛进河里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尸僵已经蔓延到上肢,下肢还没完全僵硬。”

李振邦的目光落在尸体的右手上。右手蜷缩着,食指内侧果然有块圆形老茧,比沈志远的小一点,但形状一样,边缘能看到细小的划痕——是长期用刻刀在金属版上雕刻留下的痕迹。“指甲缝里有没有东西?”他问。

老陈用镊子轻轻掰开尸体的指甲,“有微量的黑色残留物,像是油墨。我已经取样了,回去化验就能知道是不是和之前烧焦纸片上的印油一致。”

“死者身上有没有其他特征?比如疤痕、纹身?”

“左胳膊肘有块烫伤疤痕,大概硬币大小,像是被烟头烫的。”老陈指着尸体的左胳膊,“其他地方没发现明显特征。身上的工装口袋是空的,没带钱、粮票,也没带工作证。”

老吴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刚才问了环卫工人王师傅,他说今早三点左右来清理垃圾,看到河面上漂着个东西,用竹竿钩过来才发现是尸体,然后就立刻报了警。王师傅说昨晚七点多路过这里时,还没看到尸体,所以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七点到十点之间,和老陈的判断一致。”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河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李振邦环顾四周,河汊的两岸都是低矮的平房,大多是废品收购站和小作坊,晚上没什么人。北边不到五百米就是之前发现万国卡车车辙印的红星修理厂,东边离宝山路仓库也只有一公里左右。“扩大搜索范围,”他对旁边的干警说,“从河汊往南、往北各搜两百米,重点找有没有被丢弃的衣物、绳子、或者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特别是绳子——勒人的工具很可能被扔在附近。”

四个干警立刻分散开,拿着手电筒,在岸边的草丛和垃圾堆里仔细翻找。李振邦蹲在尸体旁,看着那身蓝色工装——工装的布料很普通,是上海本地小工厂生产的,胸前没有印任何厂名,只在衣角缝了个小标签,上面写着“38”,应该是尺码。“这种工装在上海很常见吗?”他问老吴。

“不少私营小厂都用这种工装,没什么辨识度。”老吴摇摇头,“不过国营工厂的工装一般会印厂名,比如‘上海第一印刷厂’‘上海造纸厂’之类的,这个没有,可能是私营厂的,或者是自己买的。”

上午八点,局里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老陈拿着化验单,匆匆走进李振邦的办公室,“振邦,有结果了!死者指甲缝里的黑色残留物,确实是特种油墨,成分和之前烧焦纸片上的印油完全一致——都含有苯乙烯-丙烯酸酯共聚物和钛白粉,是日本东洋油墨公司的产品。”

李振邦手里的钢笔顿了一下,墨水在笔记本上洇出个小点儿。“这么说,死者肯定接触过那些伪造的凭证。”他站起身,“有没有查到死者的身份?失踪人口排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不过刚才虹口区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有个印刷厂的老师傅,看到我们发的协查通报,说死者可能是他们厂里之前的技术员刘明德。”老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张照片,“这是刘明德的档案照片,你看看。”

照片是黑白的,大概两寸,上面的人清瘦,戴圆框眼镜,颧骨有点高,嘴角往下撇,和河汊里的尸体有七八分相似。“刘明德,四十二岁,原大东印刷厂的技术骨干,擅长凹版制版。”老吴念着档案上的内容,“去年十月大东印刷厂整顿,他主动离职,之后就没了消息,据说去了私营厂子,但没人知道具体是哪家。家庭住址在虹口区唐山路23号弄堂,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妻子三年前去世了。”

李振邦拿起照片,和记忆里的尸体对比了一下——左胳膊肘的烫伤疤痕,档案里也提到了,是十年前在厂里不小心被烟头烫的。“走,去唐山路。”他把照片塞进兜里,“去刘明德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唐山路的弄堂比李振邦住的更窄,两边的房子挨得近,晾衣竿从这边的窗户伸到那边的窗户,上面挂着的衣服滴着水,落在地上的泥水里,溅起小水花。他们找到23号弄堂,里面住了七八户人家,门口堆着煤球炉子和杂物。

敲了敲最里面的一扇木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探出头,头发花白,用发网网着,脸上满是皱纹,手里还拿着个正在缝补的袜子。“找谁啊?”老太太的声音有点哑,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是公安局的,找刘明德。”李振邦出示证件,语气放轻,“您是刘明德的母亲吧?”

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手一抖,缝袜子的针掉在地上。“明德他……他怎么了?”她的声音发颤,眼睛里立刻就红了。

“我们想进去谈谈,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李振邦尽量让语气温和。

老太太点点头,把门推开,让他们进去。屋子很小,只有十平米左右,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旧衣柜,家具都很旧,漆皮掉了不少。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刘明德和一个女人的结婚照,女人笑得很开心,刘明德站在旁边,戴着圆框眼镜,和档案照片上一样。

“明德他……是不是出事了?”老太太坐在床边,双手攥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振邦没直接回答,而是先问:“刘明德去年十月离职后,去了哪里工作?您知道吗?”

“他没说具体的地方,只说是一家文化公司,在杨树浦那边。”老太太抹了把眼泪,“自从去了那家公司,他就变得神神秘秘的,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两三点才回来,身上总是带着股油墨味,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只说‘别问了,知道多了不好’。”

“他有没有提过什么人?比如‘谭工’‘赵永明’?”李振邦问。

老太太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这些名字。不过前几天,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坐在书桌前写东西,我问他写什么,他赶紧把本子合上,说‘妈,您别管,要是我有什么事,您就把这个本子交给公安局’。”

“笔记本呢?”李振邦立刻问。

老太太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递过来:“就是这个,他昨天早上走的时候,把本子放在抽屉里了,说让我好好收着。”

李振邦接过笔记本,封面是硬纸板的,上面印着“上海文化用品商店”的字样,里面的纸已经用了一半。他一页页地翻,前面记的都是制版的技术参数,比如“凹版雕刻深度0.05mm”“油墨稀释比例1:3”,翻到最后几页,突然出现了几个代号和地址:“a1-杨树浦路178号”“b3-虹口区天宝路56号”“c2-普陀区长寿路203号”,每个代号后面都画了个小圆圈,像是标记。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李振邦指着那些代号问。

老太太凑过来看了看,“前天晚上,他坐在书桌前写的,写的时候还时不时抬头看门口,像是怕有人看见。写完之后,他把这几页撕下来,说要烧掉,我抢下来了,说‘留着说不定有用’,他没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说‘妈,您保重身体’。”

李振邦把笔记本小心地收起来,又在书桌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一张被揉成团的纸片,展开一看,是半张凭证的碎片,上面印着半个麦穗图案,和之前烧焦纸片上的徽记一致。“这张纸片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就随手放在抽屉里了。”老太太说。

李振邦把纸片也收起来,然后才轻声告诉老太太刘明德的死讯。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坐在床边,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念叨着“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李振邦和老吴安慰了她几句,留下些钱,才悄悄离开。

回到局里,技术科立刻对笔记本上的代号进行解析。老陈拿着地图,把代号对应的地址标出来:“a1是杨树浦路178号,那里是一片废弃的仓库区,解放前是日资的纺织厂仓库;b3是天宝路56号,现在是个废品收购站;c2是长寿路203号,是空置的平房。”

“重点查a1,杨树浦路178号。”李振邦指着地图,“离红星修理厂不远,而且‘沪江文化用品商店’的纸张是从杨树浦那边运过来的,很可能就是这个仓库。”

下午两点,李振邦带着老吴、小孙和四个干警,开着两辆吉普,赶到杨树浦路178号。这里果然是一片废弃的仓库区,有五六个大仓库,都是红砖砌的,屋顶的瓦片掉了不少,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门口长满了杂草。

“a1应该是最里面那个仓库。”小孙拿着地图,指着最里面的一个仓库,“门口有个大铁门,上面挂着把大锁。”

他们走过去,铁门是铸铁的,锈迹斑斑,上面挂着把黄铜锁,锁芯里都是灰尘。“撬开。”李振邦下令。

一个干警拿出撬棍,插进锁扣里,用力一撬,“咔嗒”一声,锁开了。推开铁门,一股浓重的油墨味和纸张味扑面而来,比宝山路仓库的味道更浓。仓库里很暗,只有从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几缕阳光,照亮了空中的灰尘。

“开灯。”李振邦说。

几个干警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仓库——里面堆满了印刷设备和纸张。四台rnd 202型印刷机整齐地排列在仓库中间,机身是深灰色的,上面还沾着点油墨,旁边堆着成捆的高级胶版纸,每捆都用牛皮纸包着,上面印着“香港昌兴洋行”的字样。地上散落着一些半成品凭证,有的已经印上了麦穗和齿轮的徽记,有的只印了一半,上面还能看到“苏联远东贸易公司”的字样。

“全都不许动!公安局的!”干警们立刻分散开,守住仓库的前后门,手电筒的光柱在仓库里扫来扫去。

但仓库里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还散发着余温——李振邦摸了摸其中一台印刷机的外壳,还温热,说明离开的时间不长,最多不超过两小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老吴皱眉,走到仓库后门,后门是个小木门,虚掩着,门外的泥地上有新鲜的车辙印,胎纹和红星修理厂的一样,是万国卡车的,左前轮胎纹有个三角缺口。

李振邦在仓库里仔细搜查。在一个角落的垃圾桶里,他找到了一本被撕毁的工作日志,纸页都被揉成了团。他蹲下来,把纸团一个个展开,拼凑起来——上面记着每天的印刷数量:“3月28日,印a类凭证500份,谭工检查合格”“4月2日,印b类凭证300份,赵工说要加快速度”“4月8日,收到新纸,昌兴洋行送的,质量和之前一样”。

“谭工、赵工。”李振邦把这两个名字记在笔记本上,“赵工很可能就是赵永明,谭工就是沈志远提过的那个技术指导。他们已经开始加快印刷,说明这些凭证很快就要用了。”

回到局里,审讯室已经准备好了。钱仁安被带了进来,他穿着件灰色长衫,头发梳得整齐,但脸色苍白,坐下的时候,腿一直在抖。

“钱仁安,我们又见面了。”李振邦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从刘明德家找到的笔记本,“认识刘明德吗?”

钱仁安的眼神闪了一下,摇摇头:“不……不认识。”

“不认识?”李振邦把笔记本翻开,指着上面的“沪江文化用品商店”字样,“这是你们店卖的笔记本,刘明德用它记了仓库的代号,而这些仓库,都是用来印刷伪造凭证的。你敢说不认识?”

钱仁安的手开始搓衣角,声音变小了:“我……我只是卖笔记本,不知道他用来记什么。”

“那你认识谭工吗?”李振邦拿出从仓库找到的工作日志碎片,“上面写着‘谭工检查合格’,这个谭工,就是每次来你店里拿分红的人吧?他让你给杨树浦的仓库送纸,你敢说不知道?”

钱仁安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刘明德死了,被人勒死后抛进了河里。”李振邦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是制版工,负责伪造凭证的制版。现在他死了,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钱仁安的身体抖了一下,突然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刘明德会死啊!我只是个开店的,赵永明让我进纸,谭工让我送纸到仓库,我不敢不做啊!我要是不做,他们会杀了我的!”

“赵永明现在在哪里?谭工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们印这些伪造的凭证,是用来做什么的?”李振邦追问。

“我不知道赵永明在哪里!”钱仁安哭着说,“我只见过他一次,去年秋天,他来店里投钱,说让我帮忙进纸,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谭工我也只见过两次,都是来拿分红的,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说话带广东口音,每次来都带着个黑色皮包,里面装着账本,我没敢看……”

审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钱仁安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说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小角色,不知道核心信息。李振邦知道,他没撒谎——钱仁安胆子小,从他之前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确实没接触到核心。

晚上九点,李振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他推开门,岳母正坐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个碗,碗里是温着的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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