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梦魇(2/2)
那个巢,那个用灰尘、蛛丝和我掉落头发编织成的、微微搏动的巢——是它为我准备的“蛹”!一个最终将吞噬我所有现实连接,将我彻底困在虚幻中,或者变成一个空壳的……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在这恐惧的冰层之下,竟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病态的释然。原来,那甜美的梦,并非恩赐,而是诱饵。
那心力的交瘁,不是代价,而是被蚕食的证明。我所失去的,正在失去的,都有了明确的指向。
知晓真相后,夜晚变成了无声的酷刑。我害怕入睡,害怕那无法抗拒的沉沦,害怕自己在那甜蜜的毒药中,一点一点被掏空。我在房间里点燃最刺鼻的香薰,试图用强烈的气味驱散那可能存在的、引导入梦的媒介;我彻夜开着灯,让刺眼的光线灼烧我的眼皮;我甚至尝试用咖啡和浓茶灌满自己,与生理的困意做徒劳的抗争。
但这一切,都像是用芦苇去阻挡潮汐。那股力量,源自于我自身的深处,源自于那个与我生命气息相连的“巢”。最终,疲惫总会战胜意志,而一旦合上眼,那熟悉的、温暖的、带着嗡鸣的黑暗便会如期而至,将我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
梦,依旧甜美。
甚至,因为我的抗拒,它变得愈发诱人,愈发贴合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它仿佛能感知我的恐惧,并以此来精心调配梦境的配方。
在梦里,我找到了那本古籍的“正确”解读,上面记载“魇”是一种能带来永恒幸福的守护灵;在梦里,我亲手触摸那个巢,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如同母亲子宫般温暖安全的搏动;在梦里,我欣然接受那嗡鸣,将它视为天堂的圣歌。
现实,加速崩塌。
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如同永不消退的瘀痕。眼神空洞,缺乏焦点,像蒙尘的玻璃。
我对食物的兴趣越来越淡,味同嚼蜡。朋友的关心问候,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引不起心中丝毫涟漪。就连不小心被纸张划伤手指,那痛感也变得迟钝、遥远,血珠渗出的红色,也显得黯淡无关。
世界正在从我身边滑走,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所有的线条和色彩都融合、流失,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个阁楼上的巢,以及它所连接的梦境,是清晰的、鲜活的、充满吸引力的。
一种可怕的想法开始在我脑海中滋生:既然现实如此苍白无力,为何不彻底投入那永恒的甜美幻境?哪怕代价是真实的自我……
在一个雨水敲打着窗棂的午后,我再次走上了阁楼。这一次,不是出于恐惧或探究,而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绝望与渴望的情绪驱使。
阁楼比记忆中更加阴暗潮湿。雨声淅沥,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世界。那个巢,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但它的搏动,似乎比以前更加有力、更加清晰了。
灰白色的纤维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泛着一层珍珠般的内敛光泽。那低沉绵密的嗡鸣,此刻听来,不再诡异,反而像是一首古老的、专门为我吟唱的安魂曲,充满了诱惑的韵律。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它。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雨水和一种……奇异的、如同蜂蜜混合了陈旧羊皮纸的味道。
我的心跳,不知何时,竟然开始与那巢的搏动同步,咚……咚……咚……缓慢,而沉重。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了那巢的表面。
触感并非预想中的粗糙肮脏,而是异常的柔软、温暖,带着一种活物的弹性,就像触碰到了某种正在沉睡的、温顺的生物的皮肤。
我的发丝、房子的尘埃、岁月的蛛网,在此刻奇妙地融合成了一种全新的、孕育着生命的材质。
嗡鸣声在我触碰的瞬间,变得清晰而欢愉,如同温暖的潮水,从指尖蔓延而上,流遍我的全身。它洗涤着我最后的抗拒,抚平我所有的不安。
那从梦中就熟悉的、极致的甜美感受,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不再需要通过睡眠的中转,直接灌注到我的灵魂深处。
我感到一种彻底的释然,一种放弃挣扎后的无比轻松。现实的重负,情感的负担,认知的疲惫,都在这一刻被这温暖的嗡鸣溶解、带走。
我缓缓地、几乎是虔诚地,在巢边坐了下来,将身体依靠上去。
那巢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调整着形状,更好地容纳我的躯体。搏动声和嗡鸣声将我紧紧包裹,如同最温柔的摇篮曲。
视线开始模糊,现实世界的轮廓在雨中融化、消散。阁楼的杂物,窗外的雨声,甚至我自己的身体感觉,都变得轻飘飘的,如同即将散去的薄雾。
我知道,那个“蛹”,已经不仅仅是阁楼角落的那个巢了。
它也是我。
我正在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这个甜美梦境系统最终完成的一环。我的意识,我的“现实”,正在被它包裹、吸收、重构。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灰白色、微微搏动的巢壁,它在我眼前合拢,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隔绝在外。
内部,并非黑暗,而是一片柔和的、弥漫着的、梦一般的暖光。那满足的嗡鸣,成了唯一的、永恒的背景音。
外面,雨还在下,世界依旧在运转。
但于我而言,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这里很温暖,很安全,很甜美。
再也没有疲惫,没有焦虑,没有失去。
只有永恒的,满足的……
……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