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复刻昨日(1/2)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被子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我睁开眼,第一个闯入意识的,是厨房里传来的、单调而有节奏的煎蛋声,以及林雪薇那不成调的、轻微的哼唱。

那旋律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我昏沉的大脑皮层。

是德彪西的《月光》。昨晚,在市音乐厅,我们刚听过一位法国钢琴家的演绎,那流水般的音符似乎还在耳畔回荡。此刻,林雪薇哼唱的片段,正是昨晚音乐会安可曲的那一小节,连那几个细微的、她总是唱走音的音符,都分毫不差。

我用力揉了揉额角,试图驱散这份过于鲜亮的既视感。也许真是最近连续加班,智能家居项目那该死的架构优化方案耗费了太多心神,让我的记忆都开始混乱了。或许该考虑休个年假,带雪薇出去走走。

坐起身,床垫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卧室里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林雪薇随手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淡紫色丝绸睡衣,空气中漂浮着的她惯用的橙花香水味,还有窗外那棵老樟树在晨风中摇曳的姿态,将晃动的影子投在墙上。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像冰冷的蛛网,轻轻覆在我的皮肤上。

我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林雪薇背对着我,系着那条印有向日葵的围裙,平底锅里的煎蛋作响,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油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微卷的栗色发梢,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一切都那么宁静、完美,完美得……令人心头莫名发紧。

醒了?她没回头,声音带着清晨惯有的、慵懒的沙哑,豆浆在榨了,马上好。今天给你煎了单面熟的,你最喜欢的流心蛋。

我应了一声,目光却无法从她左手上移开。她的食指指尖,贴着一小块创可贴——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那种,格外醒目。

记忆像被撬动了一块砖石,露出一丝缝隙。昨天早上,也是这个时候,她切全麦面包时,刀一滑,在食指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当时她还抱怨了一句,说新买的刀太快了,一点都不顺手。昨晚睡前,我明明记得她撕掉了创可贴,一边对着灯光仔细看,一边嘟囔着伤口怎么好像愈合得特别慢,边缘还有些微微发红。

可现在,它又出现了。崭新的,白净的,仿佛刚刚贴上,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辜。

手怎么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像是不经意间想起。

哦,这个啊,她抬起手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另一只手还熟练地给煎蛋翻了个面,早上切面包,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小口子。

我喉咙莫名发紧,刚刚灌下去的那口温水,此刻像冰碴一样堵在胸口。我看着她,试图从她流畅自然的动作和侧脸上找到一丝表演的痕迹,但她只是专注地对付着锅里的煎蛋,哼歌的节奏都没有变,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

出门时,对门的张大爷正好也提着他那宝贝鸟笼出来,看见我,照例洪亮地打了个招呼:小陈,上班去啊!今儿天不错!

我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回应了一句,一种愈发强烈的荒谬感却攫住了我。昨天,他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甚至连他那只画眉鸟在笼子里蹦跳的角度,扑棱翅膀的频率,都一模一样。这感觉,不像巧合,更像……场景重现。

开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熟悉的拥堵。电台里,男女主播用那种职业性的、毫无瑕疵的欢快语调,播报着路况和新闻。一条关于城西高架施工需要绕行的提醒,再次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我的神经上。这条提醒,我昨天也听过。主播念错的那个生僻地名,今天又错在了同一个地方,连那短暂的、被导播及时切掉的尴尬空白都如出一辙。

这不是既视感。

既视感是模糊的,一闪而过的,带着朦胧的诗意。而此刻我经历的,是高清的、持久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精确复刻。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渗出冷汗。车载空调吹出的冷风,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试图回忆昨天的工作安排,记忆清晰得可怕:上午十点,是那个令人头疼的智能家居项目复盘会,技术部的老李肯定会和产品部的小张吵起来;下午两点,约见了那个挑剔又固执的客户王总,讨论传感器兼容性的问题;下午四点前,必须把第三季度的数据分析报告发到赵总邮箱……

我趁着等一个漫长红灯的间隙,拿出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日程表app。

屏幕上,冰冷的电子字符清晰地显示着今天的日程:上午十点,项目复盘会;下午两点,约见客户王总;下午四点,提交第三季度数据分析报告。

一字不差。

一丝寒意,终于冲破了那层自我安慰的薄膜,变成了汹涌的冰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这像是……某种精确无比的复刻,一台出了故障的留声机,唱针死死卡在了昨天的唱片纹路里,永无止境地播放着同一段旋律。

而我,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听到这循环噪音,并且记得上一段旋律的人。

车子终于挪到公司地库入口,我却猛地一打方向盘,拐进了旁边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需要冷静一下,更需要一点来自外界的、不受我主观记忆影响的证据。

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坐下,我要了一杯最浓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然后,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连上便利店的公共wi-fi。网络连接成功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我首先点开了几个主流新闻网站的门户页面。

头条新闻,社会热点,娱乐八卦……所有的标题、配图,甚至小编的引导性评论,都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一致。一场我明明知道已经分出胜负的网球大师赛,正被当作充满悬念的赛事进行直播预告;一部我早已看过专业影评和观众反馈的电影,正宣传着它的即将震撼上映。

这不可能。就算是全世界联合起来搞一个针对我陈见深的巨型恶作剧,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连这些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深水炸弹,在我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我颤抖着手,将鼠标移到了屏幕右下角,那个我每天都会无意识瞥见无数次的角落,仔细看向那个显示着年、月、日的数字。

二零二二年,十月,十五日。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在我的记忆里,昨天,应该是二零二三年,十月,十六日。

不是循环。

是倒流。

时间没有在原地打转,它在向后倒退!整整一年!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便利店里循环播放的悠扬爵士乐,此刻听来如同怪异的、送葬的挽歌。

我必须找到更多证据,证明我不是疯了,也不是陷在什么诡异的梦里。我登录了自己的私人云盘。里面存放着我大量的工作文件、设计图纸和生活照片。我清晰地记得,就在上个星期,我上传了一份关于智能家居项目的前瞻性报告,里面引用了一些二零二三年下半年才公开的行业数据和市场分析。

我疯狂地搜索着文件名。没有。那份耗费了我数个夜晚心血的报告,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云盘里最新的文件日期,停留在二零二二年十月。我又不死心地点开手机相册,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上周末我和雪薇去郊外爬山时拍的,我们站在山顶,背景是绚烂的晚霞,两人都笑得轻松,日期显示是二零二二年十月十四日。而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昨天才刚依在沙发上一起翻看过这些照片,当时雪薇还指着照片里我被她故意拍歪的帽子笑个不停,日期分明是二零二三年十月十五日!

我的个人数字足迹,我被时代记录下的存在证明,被无情地、彻底地抹去了一年。

但奇怪的是,当我搜索一些世界性的新闻,比如一场发生在二零二三年初的、我知道最终结果的局部冲突,相关的新闻报道却依然存在于网络,只是内容变成了关于冲突刚刚爆发、局势尚不明朗的实时报道,而非我记忆中的战后总结和各方评论。

这不对劲。如果时间真的整体倒流回二零二二年,这些关于事件的新闻线索不应该存在,或者应该被重置才对。难道……倒流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我?

是我个人的时间线,在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拖回过去?所以我的记忆、我的认知还停留在,而我的物理存在和周围的数字痕迹,却被抛回了?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我尝试给一个信得过的、思维缜密的老朋友打电话,想用一件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发生在几个月后的事情来试探他,那件事涉及到他一次关键的职业选择。

电话接通了,寒暄几句后,我小心翼翼地、用尽量自然的语气提起那件事的苗头。

你说什么啊见深?朋友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语气轻松而毫无阴霾,你昨晚没睡好吧?还是代码写多了脑子宕机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这事儿影子都没有呢!我看你是太累了,赶紧休息休息!

挂了电话,冰冷的绝望感像水泥一样灌满我的胸腔,慢慢凝固。他们都不记得。他们活在他们的,而这个,是我的。所有的记忆共鸣,所有的情感连接,从这一刻起,都变成了我单方面的负重前行。

我是时间长河中,唯一一个逆流而上的异物。一个带着未来记忆的,活在过去的幽灵。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林雪薇已经做好了晚饭,三菜一汤,简单却温馨,客厅里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想帮我脱下有些沉重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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