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班车(2/2)

老太太扭回头,抱着她的鸟笼,慢吞吞地下了车。鸟笼的黑布下,传来几声像是指甲刮擦木头的“咯咯”声。

从那以后,陈见深再也不敢尝试与它们有任何形式的交流。他明白了,在这些东西面前,他最好当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人。

他只能继续开着车,载着这些越来越恐怖的“乘客”,行驶在似乎永无止境的夜路上。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困在固定轨道上的摆渡人,只是他摆渡的,并非活人。

而前方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浓了。

一年时间,就在这种提心吊胆、麻木与恐惧交织的状态中,悄然流逝。

陈见深变了。他眼里的光黯淡了许多,话也少了,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一部分魂魄。只有握住方向盘时,他才能找到一点熟悉的掌控感。

那些“乘客”的存在,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albeit 是噩梦般的一部分。他学会了完全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只属于驾驶座的小小世界里。

他以为只要这样,就能一直苟延残喘下去。

但他错了。

系统的“恶意”,或者说这个诡异规则的残酷性,开始真正显现。它不再满足于仅仅用视觉和氛围来恐吓他。

伤害,开始了。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夜。车上来了一个穿着单薄工装、面色青紫的男人,他浑身散发着寒气,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他坐在靠近前门的位置,低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

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

然而,当车辆经过一个转弯时,陈见深忽然感到一股极致的阴冷从旁边袭来,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手指竟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皮肤被冻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

他惊恐地看向那个工装男人。

男人依旧低着头,但他周围的空气都因为低温而微微扭曲着。

陈见深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疼痛,拼命稳住方向盘,才没有让车子失控。好在几分钟后,那股诡异的寒冷骤然消失,手上的白霜也迅速消退,只留下针扎般的麻痹感和一片不正常的红痕。

还有一天,一个穿着血污斑斑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护士”上了车。她走过陈见深身边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陈见深屏住呼吸,不敢看她。

车子行驶途中,他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耳边响起了无数细碎、疯狂的呓语,像是很多人在他脑子里同时尖叫、哭泣。眼前的道路开始扭曲、旋转,他几乎无法分辨方向!

是那个“女护士”!她虽然安静地坐在后面,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污染!

陈见深死死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车开到“八宝山”站的,直到那“女护士”下了车,那些恐怖的幻听和幻觉才像潮水般退去。他趴在方向盘上,浑身虚脱,头痛欲裂。

第二天,陈见深没有去上班。

他把自己锁在出租屋里,拉上所有的窗帘,蜷缩在床上。手指上残留的麻痹感和脑海中偶尔闪回的疯狂呓语,不断提醒他昨晚经历的并非噩梦。

“不干了……这活儿不能再干了……”他喃喃自语,脸色苍白。钱很重要,但命更重要。他宁愿去工地搬砖,去餐厅洗盘子,也不想再回到那辆见鬼的公交车上,面对那些不知道下一秒会做出什么的东西。

他在屋里焦躁地踱步,从白天熬到晚上。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而他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和绝望。

晚上十一点半。

距离末班车发车还有二十分钟。

陈见深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坐立难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攫住了他。他走到窗边,偷偷掀开窗帘一角,望向楼下熟悉的街道。

什么都没发生。

他稍微松了口气,也许……也许昨晚只是意外?也许只要自己更小心一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不能再抱侥幸心理了!

他下定决心,转身想去收拾几件衣服,先离开这里再说。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毫无征兆地钻入鼻腔。

眼前熟悉的家具景象开始扭曲、淡化,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了他。

“不!等等!”他惊恐地叫出声,试图挣扎。

但一切都是徒劳。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等他视野再次清晰时,他已经端坐在了814路公交车的驾驶座上。双手,正牢牢握着那冰冷的方向盘。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内灯光明暗不定地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车载电台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隐约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嘲弄般的叹息。

他,又回来了。

试图逃离的努力,像是个拙劣的笑话。

陈见深绝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合的陈旧、冰冷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他明白了,从他第一次在“八宝山”站停车,从他被“绑定”在这辆车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请假、辞职、甚至逃跑,都是不可能的。只要到了时间,他就会被强行拉回这个驾驶座,继续这永恒的夜班。

生活的压力,在这种绝对的、超自然的规则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道路,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和挣扎熄灭了,

这些直接的伤害和无法逃脱的困境,彻底打破了陈见深所有的侥幸心理。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继续麻木下去,下一次,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这辆车上,或者彻底疯掉。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找到自保的方法。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不再是为了适应,而是为了求生。他留意每一个“乘客”的细微特征,试图从它们身上找到规律或线索。他竖起耳朵,努力分辨车载电台偶然窜出的、意义不明的杂音。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囚徒,开始试图描绘这座监狱的地图。

他知道这很危险,可能再次引来那些东西的注意。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活下去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