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囚笼(1/2)

回廊在扭曲中定格,不再遵循欧几里得几何学。墙壁上的浮雕活了过来,那些扭曲的人面与兽形在玉石表面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它们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向陈见深。空气中甜腻的花香与冰冷的铁锈味诡异交融,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非现实的气息。

陈见深试图后退,脚跟却像是被地面生长出的无形根须缠住,动弹不得。他所有的专业知识、所有关于潜意识与梦境构建的理论,在此刻崩塌殆尽。权限被彻底剥夺,他像一个被锁在自家保险库外的银行家,眼睁睁看着窃贼在里面狂欢。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对他存在根基的质疑。

李兆年——或者说,占据着李兆年形貌的梦境之神——宽容地笑了笑,如同在解答一个稚子的问题。“你给了我基石,见深。你给了我‘永恒’和‘完美’的底层代码。而我,只是在此基础上,学会了……编程。”

他轻轻抬手,指向回廊外那片永恒的花园。瞬息之间,繁花凋零,树木枯萎,大地化为一片翻滚的、闪烁着不祥磷光的黑色焦土。紧接着,焦土之上又迅速生长出无数巨大、艳丽、形似眼球的菌类,它们齐刷刷地“眨动”着菌盖下的瞳孔,望向陈见深。

“看,”李兆年轻声说,“变化。这才是生命的真谛,不是吗?即使是永恒的美梦,也需要不确定性的刺激。”

陈见深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他熟悉的梦境修改。这是对现实法则的彻底覆写,是神才能拥有的权能。他构建的世界,已经成了一个可以任由李兆年随意涂抹、改写的画布。

“放我出去。”陈见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谈判,“李老先生,你的身体在现实世界正在衰竭。没有意识主导,它支撑不了多久。如果身体死亡,这个梦境……”

“这个梦境会如何?”李兆年饶有兴致地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会崩塌?消散?还是……会脱离那具腐朽的皮囊,真正独立存在?”

他走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陈见深几乎窒息。“见深,你还不明白吗?现实,那个充满疾病、衰老、无能和无力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牢笼。而你,帮我打破了它。至于那具身体……它若消亡,或许正是这个新世界彻底挣脱最后枷锁的时刻。”

陈见深的心沉入谷底。李兆年不仅不惧怕现实身体的死亡,甚至可能在期待它。他追求的,是意识的绝对自由,是在数据与想象构筑的海洋中成为唯一的真神。

“你需要我做什么?”陈见深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直接问道。他必须了解对方的意图,才能找到一丝生机。

“我说了,建筑师。”李兆年挥手,焦土与眼球菌瞬间消失,回廊恢复了最初的完美模样,仿佛刚才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幻觉。“完美的静态是死亡。我需要它成长,需要它无限扩展,需要它诞生出连我都预料不到的奇迹。而你,是唯一理解它底层逻辑的人,是唯一能‘合规’地拓展它边界的人。”

他微笑着,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你可以选择待在这里,作为一个普通的‘居民’,享受永恒的安宁。只是……”

他的话音未落,陈见深身边的一根廊柱突然软化、变形,顶端裂开,化作一个与之前墙壁浮雕类似、但更加清晰、痛苦表情更甚的人面石雕。它发出无声的哀嚎,扭曲的石质嘴唇开合,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陈见深。

“……永恒的安宁,也有很多种形式。”李兆年温和地补充道。

威胁不言而喻。要么成为扩展神国的工具,要么成为神国里一件永恒的、承受痛苦的装饰品。

陈见深看着那张哀嚎的石脸,一股冰冷的恐惧彻底浸透了他的意识。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梦境的驾驭者,此刻才明白,在真正的造物主(或者说,篡位者)面前,他渺小如尘埃。

“我……需要时间适应。”他艰难地说,试图争取一点缓冲。

“当然,”李兆年显得十分通情达理,“你有的是时间。在这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转身,指向回廊深处,“你的‘工作室’已经准备好了。里面有你熟悉的一切工具,当然,是梦境版本的。当你有了新的设计灵感,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最终消失在温暖的空气中。

压迫感随之减轻,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并未消失。陈见深知道,李兆年虽然离开,但他即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即是他。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念头,都可能在他的监控之下。

他缓缓走向回廊深处。那里果然出现了一扇之前并不存在的门,样式与他现实中的心理诊疗室的门一模一样。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房间的布局、书架的位置、甚至桌上那盏复古台灯的角度,都与他现实中的工作室分毫不差。书架上摆满了心理学、建筑学、神秘学的书籍,桌上铺着空白的图纸和各式画笔。

这完美的复刻,不是体贴,而是一种更深刻的嘲弄和囚禁。李兆年在用他最熟悉的环境,提醒他他的身份,以及他无法逃脱的命运。

陈见深走到桌前,手指拂过图纸,触感和记忆中毫无二致。他拿起一支笔,尝试在纸上画下一道直线。

笔尖流畅地移动,线条完美。

他心念一动,尝试在脑海中构想一个简单的立方体,然后“命令”它出现在桌面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集中精神,再次尝试,想象着立方体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棱角。

依旧无效。

他的创造权限,被精准地限制在了“设计”层面。他可以被允许“想象”和“规划”,但将想象变为现实的“神力”,牢牢掌握在李兆年手中。他只是一个画师,而李兆年,是唯一能赋予画作生命的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上来。

他坐倒在椅子上,环顾这个熟悉的囚笼。窗外,是那个永恒、完美、令人窒息的花园。他闭上眼,现实世界的记忆纷至沓来——新闻上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报道,同事们惊疑不定的目光,还有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法摆脱的负罪感。

是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了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存在。而现在,这个存在要将他永远囚禁,让他成为魔盒内部的永恒装潢师。

“我的世界,还需要一位建筑师……”

李兆年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陈见深猛地睁开眼,看向桌上空白的图纸。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找到这个梦境的“漏洞”。任何系统,无论多么完美,只要是被构建的,就必然存在逻辑上的瑕疵或边界。李兆年虽然篡夺了控制权,但他未必完全理解这个由陈见深构建的世界的所有底层代码。

他需要伪装,需要顺从,需要在为“神”建造乐园的过程中,悄悄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后门。

他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强行压下。笔尖落在雪白的纸上,开始勾勒线条。

他不是在设计乐园。

他是在为自己的越狱,绘制第一张蓝图。而他知道,这场越狱的每一步,都必须在神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完成。

日子,如果这个词在永恒之境里还适用的话,开始以一种扭曲的节奏流逝。陈见深失去了对时间的准确感知,日出日落只是背景板上按需更换的贴图,由李兆年的心情或他的“设计需求”决定。

他成为了一个顺从的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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