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奇货可居(2/2)

郑竹端起酒杯,朗声道:“今日设宴,一是为我洛都同僚乡贤接风洗尘,二来,也是郑某的私宴。柳老爷今日可是你们的好日子啊!”

柳传雄与其子柳承嗣对视一眼,皆是满面红光。

郑竹笑道:“今日,我便当着诸位的面,与柳老爷做个约定。”

“我膝下有一小女,名唤思凝,年方二八。柳老爷家有麒麟儿,柳承嗣贤侄 ,一表人才。我欲将小女思凝,许配于柳贤侄,不知柳老爷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随即便是一片恭贺之声!

“恭喜郑大人!”

“恭喜柳老爷!”

“知府大人与柳家结亲,真乃珠联璧合,可喜可贺啊!”

柳传雄激动得满脸放光,他那宝贝儿子柳承嗣虽不在场(想来是腿断了见不得人) ,但这门亲事定了,柳家在洛都的地位便更是稳如泰山!

他赶忙起身,激动地拱手道:“下官......不,草民能得大人青眼,实乃三生有幸!草民,草民......敬大人一杯!”

郑竹含笑饮尽,场面一时热闹到了极点。

秋诚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端着酒杯,唇角微勾。

好一个郑竹,好一个柳传雄。

马柘县丞的案子尚未查清,这原相州刺史与洛都豪强倒先急着联姻了。也不知背后有没有猫腻。

他浅酌了一口杯中酒,目光转向那些推杯换盏、满口奉承的官员士绅。

这洛都的水,当真是深得很呐。

与此同时,与前厅一墙之隔的后院花厅之中,亦是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女眷的宴席设在了一处精致小筑中。

四面皆是落地罩,糊着明亮的玻璃,既可挡风,又能将庭院中的秋景一览无余。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织花毛毯,屋角燃着上好的金丝碳,暖意融融。

席面更是精致,皆是些玲珑剔透的点心、时令的瓜果与花蜜酿的甜酒。

居于主位的是知府夫人郑氏,她身旁坐着的,便是不久前刚被许了亲的郑家千金,郑思凝。

这郑思凝生得明眸皓齿,身段窈窕,穿着一身时新的藕荷色蹙金罗裙,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步摇,一望便知是娇养在深闺的贵小姐。

只是她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

此时更是多了几分不悦,显然是不待见那婚事的。

柳清沅的母亲柳夫人正满脸堆笑地陪坐一旁,而柳清沅则坐在郑思凝的下首。

杜月绮因是秋诚的侍女,虽被柳家以贵客之礼相待,却也不好与主家小姐们同坐,便在稍远一些的客席落了座。

她本就生得风情万种,今日又特意换了一身湖蓝色的束腰长裙,越发衬得身姿婀娜,容貌艳丽,倒是把满屋子的闺秀夫人都比下去了几分。

郑思凝自杜月绮一进来,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母亲,”她凑在郑夫人耳边,低声道,“那位便是成国公世子身边的......侍女?怎生得这般模样?倒不像是伺候人的,反倒像个......”

“休得胡言。”郑夫人暗中捏了女儿一把,“那是京城贵人府出来的,规矩自然不同。你只管好自己,莫要失了礼数。”

郑思凝撇了撇嘴,不再言语,心中却对那“世子爷”平添了几分鄙夷。身边带着这等妖妖娆娆的婢女,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而那边的柳清沅,自落座起便一直闷闷不乐,低着头,只顾着拿筷子戳眼前的桂花糕。

她对秋诚的幻灭感尚未消退,又被父亲强行按着头道歉,心中正是委屈。

如今到了女眷席上,听着母亲和柳夫人对郑家母女那般巴结奉承,尤其是谈及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柳承嗣与郑思凝的婚事,她更是觉得一阵阵的反胃与难堪。

她只觉得,这满室的暖香,都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腐朽气。

杜月绮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端着一杯清茶,款款起身,莲步轻移,来到了柳清沅的身边坐下。

“柳姑娘。”她柔声唤道。

柳清沅一怔,抬起头,见是这位美得惊人的“秋夫人”,不由得有些局促:

“杜......杜姐姐。”她已不信那“夫妻”之言,但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杜月绮掩唇一笑,那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柳姑娘可是还在生我家世子爷的气?”

被她一语道破心事,柳清沅的脸“腾”地又红了。她窘迫地低下头:“我......我没有。”

“你呀,都写在脸上了。”杜月绮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魔力,“柳姑娘,你莫要在意。我们世子爷那个人,行事说话,素来就是那个风格。”

“什么风格?”柳清沅忍不住小声反驳,“轻薄无礼的风格吗?”

“哎。”杜月绮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世子爷......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也最是见不得那些繁文缛节。”

“他若见着一个姑娘,端庄守礼,一板一眼,他反倒觉得无趣,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可他方才为何偏偏要逗你?”杜月绮眨了眨眼,“那是因为他觉得柳姑娘你......与旁人不同。”

柳清沅愣住了:“不同?”

“是啊。”杜月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见姑娘你方才敢于顶撞柳老爷,又对他这个‘世子’不假辞色,便觉得你是个性情率真的奇女子,与京城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全然不同。”

“他一时心喜,言语间便失了分寸。那不是轻薄,那是......欣赏。”

“欣赏?”柳清沅被这套说辞砸得有些发懵。

“正是。”杜月绮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道,“你想想,他若真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方才在前厅,又怎能让你那个不可一世的兄长......那般狼狈?”

提及柳承嗣,柳清沅的脸色白了白。

杜月绮察言观色,立刻换了口风:“世子爷他啊,是真正重情重义之人 。他对敌人,自是雷霆手段;可对朋友,对他欣赏的人,却是再好不过了。”

她见柳清沅神色稍霁,便又加了一把火:“你瞧,他那般身份,却愿与我这等下人‘夫妻’相称,在外处处维护于我,便知他是个不拘泥于身份贵贱的好人。”

“他方才那些话,或许是孟浪了些,但柳姑娘,你信我,他对你,绝无半分恶意。”

杜月绮一席话,半真半假,却巧妙地将秋诚的轻浮扭转为了不拘小节、欣赏率真,又用打压柳承嗣和维护下人两件事,重新塑造了他爱憎分明和仁善的形象。

柳清沅本就心思单纯,被她这般连哄带劝,心中的怒火和鄙夷果然消散了大半。

她虽仍觉得秋诚其人古怪,却也不似方才那般厌恶了。

“他......当真是这样的人吗?”她迟疑地问。

杜月绮见状,心中暗笑。

这小姑娘,还是太嫩了。

她面上却是一片诚恳,重重地点了点头:“自然。月绮跟在世子爷身边多年,岂会骗你?”

柳清沅望着杜月绮那双真诚的眸子,终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暂时信了她的说辞。

杜月绮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暂时稳住了这位柳姑娘。

至于世子爷那边......唉,只能指望他自己在前厅,莫要再惹出什么风流债才好。

......

郑思凝端坐于上首,手中捧着一盏描金缠枝莲的茶盅,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眼神却透过袅袅升腾的白雾,似有若无地飘向斜对面的客席。

那里坐着的,正是杜月绮。

方才父亲在前厅当众宣布她与柳承嗣的婚事,那潮水般的恭贺声浪,即便隔着庭院,也隐约传了过来。

母亲郑氏喜不自胜,身旁的柳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唯有她自己,心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柳承嗣是个什么货色,她岂会不知?

一个斗鸡走狗、腹内草莽的纨绔子罢了,便是将洛都所有文人的笔墨都搜罗来,也点不出他半点风雅。

要她郑思凝嫁与此等人物,与将一株精心伺候的白兰投入泥淖何异?

她心中是不愿的,是千百个不愿。

可她是知府千金,这桩婚事,关乎的是父亲的仕途与两家的联盟,由不得她置喙。

她读圣贤书,晓得孝悌为先,却也读过《西厢》之类的书,梦过才子佳人。

她郑思凝要嫁的夫君,须得是她自己看得上、敬得佩的英雄人物,绝非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原本,这满洛都,乃至整个大乾,都寻不见这样一个让她倾心之人。

直到秋诚的名字,随着那几首石破天惊的诗作,传到了她的耳中。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威武!

她曾对着这句诗,痴痴地想了半宿。能吟出此等佳句的男子,该是怎样一位光风霁月、卓尔不群的人物。

因此,今日听闻他来了,她心中是存着一丝隐秘的期盼的。

可结果呢?

人是见着了,隔着珠帘匆匆一瞥,确是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但紧随他身后的那个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