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柳家(2/2)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那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信步向寺院深处行去。

这后院不比前殿,少了那鼎沸的人声,多了几分禅院特有的宁静。

道旁是几畦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菜圃,种着些青菜萝卜,绿油油的,看着便觉清爽。

偶有几个身着灰袍的小沙弥,提着木桶,哼着佛偈,从二人身旁走过,见了他们,也只是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并不多言。

行不多时,腹中也觉几分饥饿。二人便寻到了寺里的斋堂,用些斋饭。

那斋饭也简单,不过是一碗白米饭,一碟青炒时蔬,一碗豆腐汤,虽是清淡,入口却别有一番滋味,洗去了连日来口中的油腻。

用罢了饭,二人也不急着回去,便在那后院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千年古柏,树下设着石桌石凳,便在此处坐下闲聊。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柏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倒也惬意。

秋诚倚着石桌,看着那空荡荡的庭院,忽地笑道:“也不知那两个丫头,这会子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杜月绮正端着一杯寺里僧人奉上的粗茶,闻言,那描画得精致的嘴角便噙上了一丝笑意:

“爷何必挂心?那两位姑娘,一个精似鬼,一个滑如鱼,皆是那飞檐走壁的行家里手,在这小小的寺庙之中,还能有什么事不成?”

秋诚听了,却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倒不是怕她们出事,我是怕她们......给我搞出事来。”

他说着,眼中也泛起一丝无奈。

那薛绾姈是个聪明人,可心思太多,又兼着几分苗疆女子特有的执拗;

至于陈簌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惹祸精,天不怕地不怕,行事只凭一时喜好,说不定此刻又在哪里与人拌嘴,或是看上了哪家的香油钱,正盘算着如何顺手牵羊呢。

......

秋诚这番担忧,倒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此刻,在那寺中一处偏僻的配殿之内,陈簌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根粗大的房梁之上,两条穿着黑色劲装的长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干草。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占山为王的女土匪。

她心里烦躁得很。

那老和尚圆深的话,就如同那夏日里的苍蝇一般,嗡嗡嗡地在她耳边绕个不停,赶也赶不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将口中的干草“呸”的一声吐掉,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要本姑娘主动些?还要去向他吐露心意?哼,想得美!”

她越想越是生气,小巧的拳头在身旁的木梁上捶了一下,震得那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看那老秃驴,八成就是秋诚那坏家伙花钱请来的托儿!串通好了的,为的就是设个套,骗本姑娘去向他低头认输,好让他看我的笑话!我偏不上这个当!”

她心中这般想着,那张总是充满了活力的可爱小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地倔强。

可不知怎的,那老和尚说的“会平添许多麻烦”几个字,却又如同魔咒一般,在她心头萦绕不散,让她那颗本还坚定的心,也生出了几分动摇。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那殿门“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一个清脆却又带着几分怯懦的女声传了进来。

“你们都退下吧,不必在此处伺候。我......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礼佛。”

随着那话音落下,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远去。

陈簌影心中好奇,便悄悄地探出头去,从房梁的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女,正独自一人站在那殿堂中央。

这姑娘身着一袭鹅黄色的绫罗衣裙,裙摆之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头上梳着时下京中最是流行的双环望仙髻,髻上插着几支赤金点翠的簪子,腕子上还带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端的竟是一派富贵逼人的景象。

再看她的容貌,倒也生得不差,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眼,水汪汪的。

只是那眼神之中,却总是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怯意,平白地便折损了三分颜色,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远不如薛绾姈那般明艳动人,也不及杜月绮那般妩媚妖娆。

陈簌影在房梁之上,将这少女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心中便已是有了计较。

——看她这身打扮,与方才在大殿前偶然见到的那柳家小姐,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想来,便是她了。

果不其然,那少女——柳家的大小姐柳清沅,在遣退了身边的丫鬟婆子之后,便极为规矩地走到了殿中的蒲团之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那副模样,倒也真像是个虔诚的信徒。

只是,她这番模样,也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只见她先是极为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如同那受惊的小鹿一般,飞快地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在确定了这殿内当真再无旁人之后,她那张本还充满了肃穆的可爱小脸上,神情瞬间便松懈了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有形象地便将那早已是跪得酸麻了的双腿给伸直了,一屁股坐在了那柔软的蒲团之上,极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那动作,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矜持?

“唉......”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大殿,极为不满地嘟起了那娇嫩的樱唇,自言自语道。

“外面一点儿都不好玩,到处都是人,一个个的都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像是要将我给生吞活剥了似的......还是待在家里舒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必受这般的拘束。”

她话音刚落,忽听得头顶之上,竟是极为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竟是附和着她的话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还是家里好。外面这般的人多眼杂,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声音来得无影无踪,又清又亮,在这空旷寂静的殿堂里显得格外突兀,直吓得柳清沅魂飞魄散。

她“啊”的一声轻呼,整个人便如同那受惊的兔子一般,从蒲团上弹了起来,一张俏脸瞬间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她环顾四周,殿内空空如也,唯有那高大的佛像,垂着悲悯的眼眸, 静静地看着她。

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盘旋着,散开着,更添了几分诡秘的气氛。

“谁......谁在那里?是人是鬼?”柳清沅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自小生长在深宅大院,被丫鬟婆子们前呼后拥地护着,何曾经过这般的阵仗?

此刻,她只觉得手脚冰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只听得房梁之上,又传来“噗嗤”一声轻笑,那声音里满是促狭的意味。

“瞧你这点胆子,比那老鼠也大不了多少。”

“本姑娘若是鬼,这青天白日的,又岂会现身来吓唬你这黄毛丫头?”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那离弦的箭矢一般,悄无声息地从那数丈高的房梁之上一跃而下。

那身形之轻盈,动作之矫健,便如同一只穿梭于林间的灵巧燕子。

待得近了,柳清沅才看清,那竟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

只见她稳稳地落在地上,连半分声响都无,足见其功底之深厚。

柳清沅惊魂未定,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得大大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言语。

来人自然便是陈簌影。她见柳清沅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心中更是好笑。

便双手环胸,上上下下地将她又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道:

“我说,你这大家小姐,胆子也忒小了些。不过是说了句话,便吓成这般模样。”

“若是哪日真个遇着了歹人,岂不是要当场便昏死过去?”

柳清沅这才回过神来,见对方虽是言语无礼,眉宇间却并无恶意,那颗悬着的心,也稍稍地放下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学着平日里母亲教导的模样,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声音细若蚊蚋地道:

“不......不知姑娘是何人?为何......为何会在此处?”

陈簌影见她这般拘谨,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最是见不得这等繁文缛节,便极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叫陈簌影,江湖人称‘飞天小狸奴’。”

这外号当然是她自己编的,小师妹看了那样多的话本子,一直想给自己起个牛气冲天的诨号,现在可算想出来个差不多的,当然要拿来显摆显摆。

“至于为何在此处嘛......”她眼珠一转,指了指头顶的房梁,笑道,“自然是嫌下面人多嘴杂,不如这上头清净自在。”

“飞天小狸奴?”柳清沅听着这个名号,只觉得新奇无比,那双杏眼里,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羡慕与好奇。

“那......那你会飞吗?”

陈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