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罗马的故人(2/2)

“咱们要‘晒家底’。”张芳芳打断她,目光扫过展厅里那些惊叹的面孔,“他们说咱们抄袭,咱们就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账本、绣绷、图纸全亮出来,让他们看看,这些手艺是怎么在泥土里长出来的,不是谁想偷就能偷走的。”

挂了电话,小穆萨拿着杯热可可走过来,“馆长说想跟您合作办场‘非遗工坊’,让罗马的学生跟着中国绣娘学针法。”他指着不远处正在临摹纹样的学生们,“您看,真正的好东西,不用争,自然有人认。”

张芳芳接过热可可,杯壁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她忽然想起1976年那个清晨,自己刚到洋田村,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热气,柳加林拄着拐杖走进来,说“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那时她以为日子就是填饱肚子,却没料到,这口带着温度的饭,能一路吃到罗马的博物馆里。

傍晚的庆功宴设在小穆萨家的后院,柠檬树下摆着张长条桌,上面摆满了中西合璧的菜——有穆萨母亲做的番茄炖牛肉,也有小穆萨特意请中餐馆师傅做的荠菜饺子。

“我父亲说,当年柳先生就爱吃这个。”小穆萨举起酒杯,里面盛着意大利的红酒,“敬柳先生,敬张阿姨,敬那些走了很远还没忘本的人。”

张芳芳抿了口红酒,酒液的微涩里竟尝出点荠菜的清苦。她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底”,从来不是账本上的数字,也不是展柜里的展品,而是那些藏在针脚里、钢构里、日子里的认真——就像柳加林当年背着人跑十里地救小穆萨,就像绣娘们用三十年的时间练出38针的密度,就像她自己,从300元起家,不管走多远,总记得要把日子过出点热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柳加林发来的照片:昌赣大桥的工人们正围着一台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罗马博物馆的新闻,王师傅举着个搪瓷缸,笑得露出豁牙。配文只有一句话:“家里都好,等你回来吃饺子。”

张芳芳把手机贴在胸口,仿佛能听见千里之外的笑声。柠檬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像谁在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她忽然明白,不管是非洲草原的草药,还是罗马博物馆的银腰带,说到底都是同一种东西——人心里的那份热,能跨过山海,能穿过岁月,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照亮前路。

“明天去面料商那里提货,”张芳芳放下酒杯,对小穆萨笑了笑,“顺便告诉他们,中国的手艺,不卖,只传。”

月光爬上柠檬树的枝头,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连接着故土与远方的路。这条路或许有绊子,有风雨,可只要心里的热不灭,就总能走得踏实,走得坦荡。

第二天清晨,小穆萨陪着张芳芳去那家百年面料商的仓库提货。负责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把签收单往前推。张芳芳没多言,只在签字时特意加重了笔锋,“我们的纹样里有江河的魂,偷不走,也仿不来。”

仓库门口,“新丝绸之路”系列的箱子码得整整齐齐,蓝色的包装布上印着细小的折线纹——那是启轩设计的防伪标识,每个角度都藏着桥梁抗震的密码。

工人们搬箱子时,张芳芳忽然叫住他们,“轻点儿,这里面的每根线,都连着老家的绣绷。”

回程的车上,悦昕发来视频,镜头里是苏州工坊的景象:绣娘们围坐在院子里,手里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光,有人举着手机拍染色过程,靛蓝的染缸里,布帛像朵慢慢绽放的花。

“妈,沈亦臻说要开场全球直播,让大家看看咱们的‘家底’。”悦昕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罗马博物馆的馆长刚联系我,说要把展期延长半年。”

张芳芳望着窗外掠过的罗马街景,古老的石墙上爬满常春藤,像极了老家院墙上的爬山虎。她忽然想起柳加林常说的“路是人走出来的,情是心换回来的”,当年在非洲草原埋下的种子,如今已在罗马结出了果。

手机震了震,是小穆萨发来的消息:“维奇亚面料商被商会点名批评了,他们的老板托人说想道歉。”张芳芳笑了笑,回了句:“不必了,让他们好好学学,什么是真正的‘传统’。”

车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枣红色的羊绒衫上,暖得像洋田村灶台上的那锅荠菜粥。有些路,走得越远,心里的根就扎得越深——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家底”,看得见的是手艺,看不见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