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刘夏英的故事(续1)(2/2)
雨更大了。
他们拖着药箱和冷藏盒,跌跌撞撞躲进隔壁小学的教室。屋顶还在掉瓦片,像无数碎裂的月光。刘夏英把课桌拼成临时手术台,煤油灯放在讲台上,灯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她给李卫国清创,一针一线缝得极慢,像在缝补自己那道看不见的裂缝。缝到第三针,她的手突然停住,低声说:“我不去了。”
李卫国猛地抬头,扯到伤口“嘶”了一声,“胡说!通知书都下来了,你不去,谁替我守卫生室?”
“我欠你的。”
“放屁。”他第一次骂她,声音却轻,“我替你挡梁,不是为了让你欠我。我是想让你安安心心走,再理直气壮回来。”
刘夏英没再说话。
她低头把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头,然后把额头抵在他沾满雨水的手背上。那一瞬,她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别的。
李卫国用左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像哄一个哭闹的孩子,“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等你回来,卫生室也该修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钉门牌。”
天快亮时,雨小了。
他们并肩坐在教室门槛上,看远处山岭浮出淡青色的轮廓。李卫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疫苗盒上的血指印擦了又擦,直到露出原来的白漆。
刘夏英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李卫国,你怕不怕死?”
“怕。”他笑,眼角挤出细纹,“但比起死,我更怕你成不了好大夫。”
她侧过脸,第一次认真看他——看他被雨水浸透的睫毛,看他肩头的血渍,看他握疫苗盒时关节泛白的手。
然后她伸出手,小指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晃了晃,“那就说好了。我回来,你活着。”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过残破的屋顶,落在他们交叠的手指上。
那光线很淡,却把一枚小小的指节照得通红——像横批上手印的预演,也像两颗心第一次按下的契约。
两天后,,李卫国送她到车站,看着刘夏英眼中的犹豫,他安慰道:“你去吧,我替你巡村一年。要是回来还想一个人过,我接着守村;要是回来想两个人过,我接着守你。”
刘夏英听着李卫国坚定的话语,心中满是感动。她默默地点点头,登上了前往地区卫校的火车。
在卫校期间,她给李卫国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到 :
“卫国,我在解剖室第一次把人皮翻开,忽然想,我连自己都未曾好好缝补,怎敢缝别人的心。你再给我一个学期,我要把这块冰也剖开看看。”
自从刘夏英去卫校去进修,赵卫国只默默地做了三件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当天下午,他就把自家准备盖房的三十根杉木扛到大队部,搁在卫生室门口,对队长说:“给夏英当学费、路费,不够我再砍。”
第二天一早,他把平时用的旧军用水壶灌满姜糖水,塞进刘夏英出诊的医药箱,水壶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你去一年,我守一年;你学救人,我学等你。”
在送她去卫校那天,他没进站台,隔着栅栏把一双新的胶鞋递过去,让她换洗,只说了一句话,“鞋大了一码,怕你回来走得太急,脚肿。”
然后转身坐上班车回到学校,像平常一样,操场上哨子吹得又响又长,仿佛在告诉整个洋田村,“她不在,我也替她守着。”
在卫校里,刘夏英第一次摸到橡胶模拟人,舍不得用新针,她就拿废针头在肥皂上练静脉穿刺,肥皂被扎成蜂窝,晚上拿回宿舍当香皂用,那泡沫里都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寒假的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刘夏英踩着碎冰去最远的三岔沟巡医,远远就看见李卫国蹲在风口,用柴刀”当当”敲冰。
她忽然想起卫校老师的话,“动脉破了,先压住近心端。”此刻她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突直跳,像血。
她走过去把听诊器往李卫国脖子上一挂,“别敲了,心跳90,再敲就过百了。”
李卫国咧嘴笑了,露出冻得通红的牙龈,“那你给治治?”
刘夏英低头解围巾,一圈一圈绕到他脖子上,声音轻得像雪花飘落,“李卫国,你听好了,我进修考试过的第三题是‘简述复合创伤急救’。我写,先止血,再固定,最后保温。你......你愿不愿意让我在你身上把这三步练一辈子?”
李卫国听闻,手中的柴刀“咣当”悼在冰面上,砸出一道白口子。
一年后, 她学成归来,成了大队第一个有“正规执照”的女乡医。
那天,阳光明媚,李卫国特意在车站等她,手里拎着一双新胶鞋(她原来那双在雪夜给划破了一点)。刘夏英看到李卫国和他手中的新胶鞋,心中感慨万千。
她没有当场答应婚事,只把旧胶鞋扔进垃圾桶,说:“李卫国,咱们先合伙把新卫生室重新盖起来,再谈别的。”李卫国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刘夏英已经在慢慢接受他,未来的日子还长。
有一次,他替刘夏英巡村时,遇到一位难缠的孤寡老汉,非要吃“土方”不肯打针。李卫国急得拍桌子,“她学了一年就是为了少让你们遭罪,你要不信她,就先信我!”
又一年后,柳加林夫妇带孩子回村扫墓,看见刘夏英在新建的卫生室里给孕妇听胎心。她抬头冲他们笑,眼角有了细纹,却平静得像一口老井。
张芳芳小声问:“英子妹,还一个人?”
她答:“一个人也能接生,两个人就更好。”
在卫生室门口钉着的木牌,张芳芳看到了“夏英卫生室”——五个大字是李卫国刻的,落款时间却只写了“某年某月”。
那简单的落款,像在诉说着他们之间那深厚而又质朴的感情,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岁月会见证一切。
又一年春节,卫生室门口贴出一副对联。
上联“但愿世间人无病”--这是刘夏英的字,端庄秀气。
下联“哪怕架上药生尘”--那是李卫国的字,入木三分。
横批空白,只摁着一只通红的手印,分不清是谁的。
而这个小小的卫生室,不仅是刘夏英实现梦想的地方,也是她与李卫国感情的见证。
在这里,他们为村民们的健康保驾护航,也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平凡而又温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