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星井问心(1/2)

古井深处,那一点银蓝星芒幽幽闪烁,如同亘古长夜中唯一不灭的灯塔,又似一只冰冷无情的宇宙之眼,穿透层层黑暗,凝视着井边心神剧震的成王朱瞻塙。

“……你母后慈宁宫地底,究竟藏着何物?”

那清冷平静,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再次于朱瞻塙脑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紧绷的心弦上。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下碎石滚动,落入井中,发出空洞而悠长的回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内里的绸衫。纵使他贵为亲王,见惯朝堂风云,后宫倾轧,但眼前这般超乎理解的景象——井底异光,脑中传音——依旧超出了他认知的范畴,带来的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敬畏。

“谁?!装神弄鬼!”朱瞻塙强自镇定,低喝道,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他右手下意识按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柄淬炼的短剑,乃是能工巧匠所制,吹毛断发,但此刻,这凡铁带来的安全感却微乎其微。

“我是谁,并不重要。”井底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重要的是,成王殿下心中所疑,眼中所惧,是否为真。孙贵妃为何玉碎长春宫?慈宁宫下,供养的又是何方神圣?亦或……邪魔?”

“住口!休得污蔑母后!”朱瞻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厉声打断,脸色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母后,是他心底最复杂、也最不容触碰的禁区。孝道与隐约察觉的不安,日夜撕扯着他的内心。

“污蔑?”井底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那星芒也随之轻轻摇曳,“殿下今夜独自前来,心中若无疑虑,又为何会站在此地?凤陨玉碎,死气盘踞长春宫,司天监束手,皇兄沉默……这一切,殿下当真以为,只是寻常?”

朱瞻塙呼吸一滞,哑口无言。是啊,若他心中坦荡,坚信母后清白,又何必深夜来此,赴这诡异之约?孙玉娆死状凄惨,宫中流言蜚语,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敢深想,不愿相信那至高至慈的母后,会与这等诡谲之事牵扯。

“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声音干涩,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那点星芒,那直接脑海的声音,拥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让他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想要探寻那被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

“我知道,慈宁宫地底,沉睡着一道古老而冰冷的意志。它非神,非仙,更非我族类。它以众生情绪为食,尤嗜恐惧、绝望与忠诚的献祭。孙贵妃,或许便是它选中的……最新祭品。”

“祭品?!”朱瞻塙浑身一震,瞳孔骤缩。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了史书中记载的种种血腥巫蛊,以及一些只在宗室秘闻中流传的、关于前朝甚至更早时期的诡异传说。

“不可能!母后她……她常年礼佛,慈悲为怀,怎会……”他试图反驳,但语气却虚弱无力。因为他想起,近一两年来,母后的性情确实有些微变化,虽依旧慈和,但偶尔流露出的眼神,会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以及……对佛前长明灯一种近乎偏执的关注。以往他只当是母后年纪渐长,修为日深所致,如今被这点破,顿时细思极恐。

“礼佛?”井底的声音轻轻重复,星芒闪烁,仿佛在冷笑,“那殿下可知,慈宁宫小佛堂地下三丈,并非地基,而是一口以血纹铭刻的‘养灵棺’?所谓佛光,不过是掩盖其气息的幌子。殿下每次请安,所感受到的所谓‘祥和’,不过是那东西沉睡时散逸出的、迷惑人心的余波。”

养灵棺!血纹铭刻!

朱瞻塙如遭雷击,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并非对玄奥之事一无所知,身为亲王,他能接触到一些常人无法触及的秘辛。“养灵”二字,一听便知绝非善类!联想到孙玉娆死前曾多次去慈宁宫请安,并且似乎得太后赏赐过一枚玉佩……他记得,孙玉娆暴毙前几日,确实时常摩挲一枚翡翠玉佩,神情恍惚!

难道……难道母后真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遍体生寒。

“你……你有何证据?”他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证据?”井底的声音顿了顿,那点星芒骤然亮了几分,“殿下既然要证据,那便……亲身体验一番吧。”

话音未落,不等朱瞻塙反应,井底那点星芒猛地爆开!并非狂暴的爆炸,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化作无数道纤细如发的银色光丝,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自井口喷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瞬间将朱瞻塙包裹!

“呃!”朱瞻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愕,便觉周身一紧,一股冰冷而磅礴的力量侵入体内,并非破坏,而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裹挟着他的意识,猛地向下坠去!

不是肉体的下坠,而是精神、是意识的沉沦!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条由星光构成的湍急河流,四周是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

……他看到了一片荒芜死寂的大地,天空是永恒的血红,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在大地上蠕动,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化为飞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厌恶感攫住了他……(“荒”的远古记忆碎片?)

……景象切换,是一片浩瀚的星空,一颗燃烧着银色火焰的巨星辰轰然碎裂,一点核心本源在爆炸中飞射,跨越无尽时空,坠落向一颗蓝色的星球……(星核的起源?)

……画面再变,是一口古老的八角井,井壁刻满了复杂的星辰符文,一道模糊的、由星光构成的身影,正将一点银芒(星核?)与几缕挣扎扭动的黑色阴影(“荒”的碎片?)一同打入井底,并以自身消散为代价,布下重重封印……(上古封印场景?)

……时光飞逝,井口的封印在岁月和某种污秽力量的侵蚀下逐渐黯淡,一丝微不可查的黑色气息,如同狡猾的毒蛇,悄然渗出了封印,沿着地脉,向着远方一座宏伟宫殿群的方向游去……(“荒”之力泄露,指向皇宫?)

……最后,画面定格在慈宁宫地底深处!那并非想象中的泥土岩石,而是一片被强行开辟出的、巨大的虚无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具完全由某种暗沉血色金属打造的、布满诡异扭曲纹路的棺椁——“养灵棺”!棺椁周围,连接着无数条细密的、由香火愿力与某种阴冷能量构成的管道,这些管道如同植物的根须,扎根于皇宫地脉,甚至隐隐与整个京城的生机气运相连!而在棺椁上方,一道模糊的、身着宫装的身影(太后?!)闭目盘坐,她的天灵处,正有一缕缕精纯的、带着虔诚信仰的念力(来自宫中妃嫔、宦官、甚至部分朝臣?)被抽取,注入棺椁之中。同时,棺椁也在微微搏动,散发出那种朱瞻塙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祥和”气息,反向滋养、或者说……侵蚀着那道宫装身影!

而在棺椁之内,他“看”到了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沌阴影,它散发着与之前看到的“荒”同源,却更加凝聚、更加狡猾、更加饥饿的气息!它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蛰伏,等待着彻底苏醒,或者……某个彻底吞噬的时机!

孙玉娆临死前那枚翡翠玉佩的影像一闪而过,那玉佩分明就是一条细小的能量管道终端,它在最后时刻,强行抽取了孙玉娆全部的生命本源与精神力量,通过地脉,输送回了这具“养灵棺”中!而类似的气息,他在其他几个偶尔去慈宁宫请安的妃嫔身上,也隐约感受到过!

“不——!!!”

朱瞻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这冲击性的真相,远比任何刀剑更伤人。他一直敬爱、孝顺的母后,不仅可能早已被邪物侵蚀操控,更可能……在无意识中,成为了这邪物吞噬他人、壮大自身的帮凶!甚至其本身,也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而孙玉娆,他虽谈不上多喜爱这位皇兄的宠妃,但那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竟以如此诡异悲惨的方式成了养料!

这不再是宫廷倾轧,这是渎神!是灭世之祸的萌芽!

星光流转,景象消散。朱瞻塙的意识被那股力量温柔而坚定地推出了那片幻境,重新回归身体。他依旧站在古井边,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刚才那漫长的意识之旅只是刹那幻觉。

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眼中尚未散去的惊骇与痛苦,都证明了一切并非虚幻。

他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冰冷与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现在,殿下还认为,这是污蔑吗?”井底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

朱瞻塙缓缓直起身,看向那重新凝聚为一点星芒的井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愤怒、悲伤、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这一切化为了一种深沉的、带着决绝的凝重。

“你……您……”他改变了称呼,声音沙哑而艰难,“您究竟是谁?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您……想让我做什么?”

他不再怀疑这神秘存在的目的,至少,对方展现出的力量与揭示的真相,都与那慈宁宫地底的邪物截然不同,甚至隐隐对立。而且,对方若有恶意,刚才在他意识沉沦时,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轻易抹杀他。

“我是‘星’之传承的守护者,亦是‘荒’之侵蚀的对抗者。”井底的声音回答道,这个身份半真半假,既点明了立场,又隐藏了青瑶的真实来历,“至于为何选择殿下……只因你是目前最接近真相,亦最有可能,也最应该去做些什么的人。”

“对抗‘荒’……”朱瞻塙喃喃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慈宁宫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那……那我母后……她……可还有救?”

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孝道与他刚刚目睹的恐怖景象激烈冲突着。

“太后的情况,比孙贵妃复杂得多。”井底的声音带着一种审慎的客观,“她并非简单的被操控,更像是一种……深度的共生,或者说,被缓慢的替换。她的本体意识可能被压制,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同化。那‘养灵棺’以她的肉身为媒介,吸收香火愿力与生命精华,同时也在反向滋养她的肉身,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贸然打破,后果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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