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收音机大王(2/2)

会议结束后,陈东单独留下了周海生。

周海生汇报了航运板块的最新进展:“董事长,‘东兴三号’、‘四号’(那两艘欧洲买的现代化散货船)已经完成入港手续,船员由振卫学堂第二批学员补充,人手充足。”

“另外,日本丸红商社对我们提出的‘期租’(一年起租)模式表现出兴趣,正在接洽‘东兴二号’的租赁事宜。”

陈东仔细看着船舶资料,问道:“船员们对新船的适应情况怎么样?特别是欧洲船的设备更先进。”

“正在加紧熟悉,问题不大。学员们热情很高。”周海生答道。

陈东沉吟片刻,批示道:“可以谈。但要明确,船员由我们派驻,维护标准按我们的来。”

“租金可以灵活,但安全和管理的主动权必须在我们手里。”

“我们要通过这种方式,既赚取稳定收益,也让我们的船员和运营模式在不同航线上得到锻炼。”

这是一个精明的安排,既盘活了资产,又培养了队伍,还为未来积累了各种运营经验。

傍晚,夕阳将浅水湾的海面染成一片金黄。

陈东的黑色奔驰车缓缓驶过棕榈树掩映的私家道路,停在了一栋气派的白色别墅门前。

这门庭若市、佣人恭敬的景象,与三年前他家那间位于筲箕湾拥挤潮湿的板间房,已是天壤之别。

“少爷回来了。”老管家福伯微笑着开门。

陈东点点头,目光掠过别墅前打理精美的花园,心里却想起父亲当年在码头上扛完大包,坐在破旧木凳上捶着腰喘气的模样,以及母亲就着昏黄灯光,缝补他磨破的裤膝时那专注而疲惫的侧脸。

餐厅里,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与这个家显得有些不协调。

陈父坐在主位,身上那套昂贵的丝绸衫裤也掩不住他长年劳作留下的微驼背影和粗糙大手。

他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这柔软的丝绒座椅远不如码头的麻包袋坐着踏实。

陈母则忙着指挥佣人布菜,看到儿子,立刻迎上来,习惯性地想用围裙擦手,才发现今天并没系着。

“阿东来了,快坐。今天炖了你爱喝的汤,你那么辛苦,要补补。”

陈母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坐在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又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那关切的眼神,和三年前在煤炉边看他吃完一碗猪油拌饭时一模一样。

陈东心头一暖,拍拍母亲的手:“妈,我很好。”

他看向父亲,“爸。”

陈父“嗯”了一声,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光洁的桌面,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正式的谈话氛围。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码头工人特有的沙哑:“今天看报纸,说你又弄了两条大船?很大的那种?”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动作幅度很大,是常年搬运重物养成的习惯。

“是,爸,船况不错,能帮上忙。”陈东简短回答,拿起汤匙。

他知道,轻松的氛围快要结束了。

果然,甜品端上时,陈母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阿东啊,你今年……实打实二十了。生意做得大,阿妈高兴,可是……”

“你看隔壁阿萍,跟你同岁,仔都会叫妈妈了。你这事……是不是该想想了?”

陈东舀甜品的手顿了顿。

陈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让陈母缩了一下肩膀。

他看着儿子,眉头拧着,那是常年被生活重担压出的皱纹:“我像你这么大,已经扛起这个家了!码头扛包,一天挣几个血汗钱,也要先成家!”

“你现在这么大的家业,不想着传下去,对得起祖宗吗?”

他的声音带着老派人的固执和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儿子这“失控”般巨大成功的无措。

餐厅里安静下来。

陈东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放缓了语气:“爸,妈,我懂你们的意思。不是不想,是眼下真的分不出心。”

“外面有人盯着我们,想搞垮我们,船队的事也千头万绪,收音机业务还要应对国际巨头的挑战。”

“这个坎不过去,我哪有心思谈别的?”

他目光诚恳:“我知道香火重要。可我觉得,先把眼前这关闯过去,把这摊事业立稳了,比什么都实在。”

“一个扎扎实实的基业,才是对陈家最好的交代。等我理顺了这摊事,一定认真考虑,行吗?”

陈母还想说什么,陈父却抬手止住了她。

他盯着儿子看了很久,像是要看清这个一夜之间长大、变得让他几乎认不出来的儿子。

他终于缓缓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奈,也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儿子这份惊人担当的妥协。

“罢了,”陈父挥挥手,语气疲惫,“你现在是做大生意的人,有自己的章程。我跟你妈,老了,也帮不上忙。”

“就一句话,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太不顾家。”

“我知道了,爸。”陈东点点头。

晚餐后,陈东陪父母在客厅坐了一会儿。

陈母絮叨着邻里琐事,陈父则沉默地抽着水烟筒,偶尔问起码头上老伙计的近况,似乎只有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才能让他找到一丝往日的安稳。

别墅很大,很豪华,却似乎装不下他们半辈子的记忆和情感。

离开时,夜已深。

海风吹来,陈东坐进车里,揉了揉额头。

家庭的牵绊和商场的压力,是两种不同的重量,却都真实地压在他肩上。

他对助理说:“回葵涌总部。通知周明和刘律师,一小时后开会。”

车子驶离这片安静的豪宅区,汇入港岛的璀璨灯火。

陈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父母那既期盼又担忧的眼神,和索尼那份潜在的专利诉讼函,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二十岁的他,站在新旧世界的交界处,背负着出身的烙印和未来的野心,只能继续前行。

回到半山的家中时,夜色已浓。

书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再次翻开那份经营简报,目光停留在收音机业务那惊人的利润数字上。

这些数字背后,是成千上万台质量可靠的收音机,是无数工人辛勤的汗水,也是他未来应对更大风浪的坚实基石。

他走到酒柜前,没有选择昂贵的洋酒,而是倒了一小杯绍兴花雕酒,这是他和父亲以前吃饭时偶尔会喝一点的。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荡漾。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璀璨夺目。

他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索尼的挑战近在眼前,而他的船队即将归来,更大的舞台正在前方展开。

他抿了一口酒,感受着那温润的暖意流入胃中。

放下酒杯,他拿起钢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开始勾勒下一步的计划。

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那身影,既有着年轻人的单薄,又已然有了巨擘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