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码头江湖(1/2)

东兴胶板厂的江湖风波

清晨的工厂刚响起机器的轰鸣,阿辉就领着个穿灰色香云纱短打的男人走了进来。

对方约莫五十岁年纪,面色焦黄,一双眼睛却亮得逼人,手里不紧不慢地盘着两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身后跟着个面无表情、拎着公文包的跟班。

“厂长,这位是林叔,”阿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敬畏,“在码头和货轮这行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几家大洋行的船务经理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林叔没急着寒暄,径直走到生产线旁,信手捏起一张未裁剪的粘鼠贴,指尖熟练地搓捻着胶体,感受着它的黏性和韧性。

半晌,才用带着浓重市井腔的粤语开口,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后生仔,你这货色,我在海通贸易的货架上见过。跑船的人都要,防鼠患嘛。”

“但你没自己的水路(渠道)——这样,我帮你包揽下所有停靠港岛货轮的供应,不管是跑南洋的南华航运,还是走日本、星马的东亚航线,我保你每月走货量不低于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五万张打底。不过,价钱上你要让一让,每张八角半(0.85港元),订单我去谈,货款我去收,你只管安心生产,码头的是非,你不用沾手。”

陈东心念电转。

他自己缺乏码头上的人脉根基,之前与海通贸易接触时,就因渠道不畅被狠狠压过价。

这林叔虽然把单价压低了五分,但若能稳定吃下每月五万张甚至更多的货,利润总额反而可能更高,而且省去了他亲自开拓维护渠道的大量时间和精力,能更专注于生产和技术。

这看似让利,实则是用渠道换空间。

“好,就依林叔。”陈东点头,“我保证质量和交货期,但林叔也得确保每月至少十五万张的量,货款必须月结,不能拖延。”

林叔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对陈东的爽快和加码颇为满意。

他朝身后的跟班微微颔首,那人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式两份早已拟好的协议书。

“年轻人,痛快!”

两人签字用印时,林叔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工厂大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像是随口提醒,又像是某种警告:“你这厂子扩张得快,是好事。不过,码头附近地面上的那些‘堂口’,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自己当心些。”

这话当时并未引起陈东太多警觉,他只当是江湖人的惯常敲打。

然而,仅仅三天后,林叔的话就如冰冷的雨水般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就在陈东为林叔的首批订单赶工,忙得脚不沾地时,麻烦找上门了。

五六个穿着黑色短褂、膀大腰圆的汉子,在一个脸颊带疤的壮汉(阿彪)带领下,大摇大摆地堵死了工厂大门。

阿彪二话不说,一脚踹翻了门口正准备搬进车间的一箱松香原料,黄澄澄的松香粒撒了一地,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哪个是姓陈的?”阿彪声如破锣,从后裤袋掏出一个皱巴巴、满是油污的小账本,用指节粗大的手指点着。

“这间厂,以前是‘忠记’罩的!你租下来快三个月了,‘规矩’(保护费)一分未交,当我们是透明的啊?”

他唾沫横飞:“听着,每月五百港元‘清洁费’,补上前两个月的,一共一千,再加上这个月的,总共一千五百块!今天不把钱摆在这儿,你这生产线,我看也就转到头了!”

陈东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身边的老师傅老吴气得胡子直抖,想上前理论,被陈东死死按住。

他脑子里飞快盘算:刚刚扩产,工人的工资、下一批进口蓖麻油的预付款,几乎占用了大部分流动资金,账户里能动的现金确实紧张。

此刻硬碰硬,这些地痞流氓真能砸了机器,伤了工人,工厂瞬间就得停摆。

他心里忍不住冒出“找警察”的念头,可念头刚起就被压了下去——去年隔壁街开米铺的老王,就是因为不肯交保护费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走个过场就走,当晚米铺的门窗就被人砸得稀烂,老王还被揍得躺了半个月。

后来才知道,阿彪他们给辖区警署的几个差人塞了“茶水费”,报警反而成了捅马蜂窝。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这位大哥,我租这厂房时,房东白纸黑字的合同里,可从没提过要交什么‘规矩钱’。能不能宽限几天,等我周转一下?”

“宽限?”阿彪狞笑一声,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旁边一个正抱着纸板、吓得脸色发白的年轻工人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

“你当是买菜啊还能讲价?今天见不到钱,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守规矩的下场!”

那年轻工人惊恐地挣扎,周围的工人们也骚动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愤怒。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一阵不急不缓的盘弄铜钱的“咔啦”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叔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依旧带着那两个跟班,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彪,火气这么大做咩啊?”林叔的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这间厂,现在算是帮我出货的。你收‘规费’,怎么也不先同我打声招呼?”

阿彪看到林叔,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但依旧梗着脖子:“林叔,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是这姓陈的不懂规矩,坏了码头边的惯例。”

“三个月,一千五百块,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以后点样(怎么)同兄弟交代?点样服众?”

林叔眼皮都没抬,依旧盘着那两枚铜钱,淡淡地说:“这样,我替他垫五百,剩下的一千,让他下个礼拜凑齐给你。”

“你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他终于抬眼瞥了阿彪一下,目光锐利,“以后码头上,但凡是我经手的货,你的人,最好绕道走。”

阿彪脸色变了几变,显然对林叔颇为忌惮。

他狠狠瞪了陈东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好!我给林叔你面子!下个礼拜,一千块!少一个崩(子儿),我烧了你这破厂!”

说完,一挥手,带着几个马仔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东刚想上前道谢,林叔却先摆了摆手,语气淡漠:“你不用谢我。我不是帮你,是怕你这厂子真被他们闹到停工,耽误我出货。”

“下个礼拜的一千块,你自己想办法凑齐。要是凑不齐,阿彪再来,我也未必次次都能‘刚好’路过。”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陈东一眼,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林叔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满地狼藉的松香,陈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千块虽然数目不大,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资金周转计划。

更让他心头压上巨石的是,这次看似解围,实则是被迫欠下了林叔一个大人情。

这“人情债”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以后在渠道定价、供货数量上,自己恐怕再无多少话语权,只能任其拿捏。

他又一次想起警察——要是能靠官方解决,谁愿意欠这种江湖人情?

可上个月码头边的五金厂,因为货物被抢报了警,警察查了半个月没下文,最后还是五金厂老板找了“联兴”的人出面,才把货要回来。

在这码头地面,警察的章程管不了帮会的规矩,找警察只会耽误时间,还可能让阿彪变本加厉。

然而,祸不单行。

两天后的下午,给老客户“昌隆杂货行”送货的三轮车,在半途一条相对偏僻的路上,被两辆自行车故意别停。

司机老刘鼻青脸肿、惊慌失措地跑回工厂,带着哭腔报告:“厂长!货……货被抢了!车上整整一千张粘鼠贴,被人连车带货强行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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