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鼎娃闹荒原（2/2）
此刻的姬岩，浑然不知自己引发了多大的骚动。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在初春松软的土地和低矮的灌木丛中穿行，目标明确——追逐着前方那只翅膀上有着耀眼蓝紫色斑纹的大蝴蝶！
“蝶蝶！别跑！”他奶声奶气地喊着，小短腿迈得飞快，琥珀色的眼睛里只有那只上下翻飞的美丽精灵。荒林边缘的荆棘刮破了他新换的皮袄，在他细嫩的小脸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他也毫不在意。
那只蓝紫斑纹的大蝴蝶似乎有意逗弄他，飞飞停停，始终在他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知不觉，姬岩已经深入了荒林边缘近百丈的距离。四周的树木开始变得高大浓密，光线也幽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荒兽的腥臊味。
“呼…呼…”姬岩终于有些累了，停下脚步，小胸膛剧烈起伏着，小脸泡得通红。他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那只大蝴蝶轻盈地落在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低矮灌木上，翅膀微微翕动，在幽暗的林间闪烁着迷人的蓝紫色光晕。
“抓…抓住…”姬岩喘着气，大眼睛亮晶晶的，蹑手蹑脚地朝着那丛灌木靠近。他屏住呼吸，小手慢慢地、慢慢地伸出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颤动的蝶翼时——
“沙沙…沙沙…”
旁边的枯叶堆里，传来一阵轻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姬岩的小手顿住了，好奇地循声望去。
只见枯叶被拱开，一个约莫有成年家猫大小、浑身覆盖着细密暗青色鳞片的生物，缓缓爬了出来。它有着蜥蜴般的身躯和尾巴，四爪短小却异常锋利，头顶微微隆起，似乎还藏着一只未长成的稚嫩小角。一双冰冷的、爬虫类特有的竖瞳，不带丝毫感情地锁定了近在咫尺的姬岩！
铁甲蜥蜴幼崽！
虽然只是幼崽，但那属于凶兽的暴戾气息，已经初露端倪！它细长的舌头快速吞吐着，发出“嘶嘶”的威胁声，脊背上细密的鳞片微微炸起，显然将姬岩视作了闯入领地的威胁！
追来的青叶和两个战士恰好赶到，隔着十几步远，就看到了这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
“小公子——！别动！！！”青叶的尖叫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孽畜！滚开！”一个战士怒吼着，手中的石矛下意识就要掷出，却又怕误伤姬岩，急得满头大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姬岩看到这只长相奇特、浑身鳞片的“小家伙”，不仅没有害怕，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反而瞬间爆发出比看到蝴蝶时更强烈的好奇和惊喜！
“小…小兽！”他奶声奶气地欢呼一声，完全无视了那冰冷的竖瞳和“嘶嘶”的威胁，竟然主动地、毫无防备地朝着那只铁甲蜥蜴幼崽扑了过去！
“不要——！”青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铁甲蜥蜴幼崽显然也被这“食物”主动扑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冰冷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错愕。就在它本能地张开布满细密利齿的小嘴，准备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一个教训的刹那——
嗡！
姬岩意识海深处，那尊巍然不动的青铜古鼎，鼎壁上，一道极其细微、蜿蜒如古老雷纹的刻痕，在姬岩扑向凶兽幼崽、自身毫无防御意识、只有纯粹好奇的瞬间，极其微弱地…闪烁了那么万分之一刹那！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源自生命层次最顶端的、冰冷而浩瀚的镇压气息，如同水波般拂过姬岩小小的身体，又极其微弱地扩散开去！
那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对于那只灵觉敏锐的铁甲蜥蜴幼崽而言，却如同在它灵魂深处引爆了一颗惊雷！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源头的、刻骨铭心的、无法抗拒的恐惧！仿佛眼前扑来的不是一个鲜嫩可口的幼童，而是一尊行走的、不可名状的远古禁忌！
“嘶——？！”
铁甲蜥蜴幼崽全身鳞片瞬间炸起！张开的小嘴猛地僵住，冰冷的竖瞳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它甚至忘记了攻击和逃跑，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只剩下细长的尾巴尖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下一秒。
“噗通！”
姬岩结结实实地扑在了这只僵硬的“小兽”身上！两只小胳膊用力一搂，将这只比他小不了多少、浑身冰凉鳞片、还在瑟瑟发抖的铁甲蜥蜴幼崽，像抱一个大号玩具一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抓…抓住啦！”姬岩兴奋得小脸放光，完全没注意到怀里“玩具”那僵直的状态和充满恐惧的眼神。他还高兴地用自己红扑扑的小脸蛋蹭了蹭那冰冷粗糙的鳞片，“小兽…凉凉…好玩！”
青叶和两个战士彻底石化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
少主家的小公子…徒手…抱住了一只铁甲蜥蜴幼崽？！
而那本该凶性十足的幼崽…居然在…发抖？像只吓破了胆的兔子？！
***
夕阳熔金，将姬氏聚居地的石屋和栅栏染上一层暖色。
姬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石屋门口，带着一身风尘和淡淡的血腥气——他刚带人巡视完被昨夜荒兽袭击破坏的防御工事。刚毅的脸上带着疲惫，那道斜贯的伤疤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硬。
他掀开门帘，脚步顿住了。
石屋内的景象让他刚硬的线条有瞬间的凝滞。
只见石屋中央的空地上，两岁的姬岩正盘腿坐着，小脸上一本正经。他怀里，紧紧搂着一只…浑身覆盖暗青色细鳞、头顶有个小鼓包、此刻正四肢僵硬、尾巴直挺挺翘着、一双冰冷竖瞳里写满了生无可恋的铁甲蜥蜴幼崽！
那幼崽一动不动，如同一个造型奇特的石雕，只有偶尔尾巴尖极其轻微的抽搐，证明它还活着。
姬岩一只手搂着“石雕”，另一只小手正拿着一小块烤得焦黄的肉干，努力地往那蜥蜴幼崽紧闭的嘴巴缝里塞。
“吃…吃…”姬岩奶声奶气地哄着，小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新“玩具”不肯张嘴吃饭。
青叶一脸无奈又后怕地站在旁边，手里还端着一碗捣碎的肉糜，想帮忙又不敢靠近，生怕刺激到那只“被迫营业”的凶兽幼崽。
听到门口的动静，姬岩抬起头，看到父亲，琥珀色的大眼睛瞬间亮了，献宝似的举起怀里僵硬的蜥蜴幼崽，小脸上满是纯粹的、等待夸奖的兴奋：“阿爹！看！小兽！小石头…抓的！给阿爹…玩！”
姬战的目光，从儿子那张写满天真无邪的小脸，缓缓移到他怀里那只眼神呆滞、充满恐惧的铁甲蜥蜴幼崽身上。
冰冷的竖瞳对上姬战蕴藏着熔岩与雷霆的锐利眼眸。
那一瞬间，姬战清晰地看到，蜥蜴幼崽那冰冷的竖瞳猛地一缩，里面充斥的恐惧瞬间暴涨了十倍！整个僵硬的身体在他目光注视下，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姬战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沉默地走上前，魁梧的身躯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没有看青叶，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那只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铁甲蜥蜴幼崽的后颈皮，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兔子。
入手冰凉，鳞片坚硬，但幼崽的身体在他手中抖得几乎要散架。
姬战拎着这只“战利品”，大步走到门口，手臂猛地一抡！
“呜——！”
一道青灰色的弧线划过暮色，“噗通”一声，远远地落入了聚居地栅栏外茂密的草丛里，瞬间消失不见。
“哇！”姬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玩具”被父亲扔飞了，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嚎。
“不准哭！”姬战猛地转身，声音低沉，如同闷雷炸响在小小的石屋内。他没有刻意释放气势，但那股常年搏杀荒兽、身居高位带来的无形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寒冰短矛，带着审视、警告，以及一丝被儿子今日“壮举”彻底勾起的、想要探究其极限的冷硬意志，狠狠地刺向姬岩！
这目光，比面对最凶残的荒兽时还要冷冽！是父亲对儿子越界行为的严厉警告，也是一位战士对未知力量的无声试探！
石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青叶被那目光的余波扫过，只觉得呼吸一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姬岩的哭嚎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小脸上那委屈的表情僵住了。
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那迅速蓄积的泪水也仿佛被冻住，悬在眼眶边缘，要落不落。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寒意，伴随着父亲那仿佛能刺穿一切的目光，瞬间笼罩了他小小的身体。那感觉，比被滚烫的肉汤泼到还要难受百倍！是纯粹精神层面上的巨大压力！
就在这极致压抑、姬岩幼小心灵即将被父亲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彻底压垮的刹那——
嗡！
意识海深处！那尊镇压万古的青铜古鼎，鼎壁上，那道曾于荒兽夜袭时闪烁过的、蜿蜒如电光的细微纹路，仿佛受到了外界强烈“恶意”（在姬岩懵懂的感知中，父亲此刻的目光就是天大的恶意）的刺激，骤然间——光芒大盛！
一股远比上次清晰、冰冷浩瀚、带着绝对镇压意志的波动，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彻底激怒，轰然从鼎身爆发！瞬间席卷姬岩整个意识海，并顺着他幼小的身体，本能地、毫无保留地朝着外界那“恶意”的源头——姬战的目光——反冲而去！
没有声音。
没有光影。
只有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冻结灵魂、镇压万物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撞在了姬战那凝聚了强大精神力的审视目光上！
“哼！”
姬战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他闷哼一声，脚下竟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墙上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他脸上那冷硬如铁的审视表情瞬间崩裂，被一种无法置信的、如同白日见鬼般的惊骇所取代！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是什么？！
那股冰冷、浩瀚、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带着无上威严的镇压意志？！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姬岩呆呆地站在原地，小脸上的委屈和恐惧还未散去，大眼睛里全是茫然。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坏东西”好像突然不见了？身上也不冷了？
青叶更是吓得魂飞天外，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撞在墙上、脸色剧变的少主，又看看一脸懵懂的小公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姬战扶着冰冷的石墙，稳住身形。他缓缓站直，胸中气血翻涌，强行压了下去。那道狰狞的伤疤在脸上微微抽动。他再次看向姬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疑、凝重、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股冰冷意志所震慑的余悸。
这小崽子…
姬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磐石般的冷硬。他不再看姬岩，目光转向吓得脸色惨白的青叶，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看好他。寸步不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石屋，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僵硬？
石屋内，只剩下姬岩茫然的抽噎声，和青叶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
姬岩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又抬头看了看父亲消失的门口，小嘴扁了扁，最终还是没哭出来。他伸出小手，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摸了摸额头，似乎在寻找刚才那股“坏东西”跑哪里去了。
青叶缓过神来，连忙上前把姬岩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心有余悸地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小石头…不怕…不怕了…没事了…”
姬岩把小脑袋埋在青叶温软的怀里，蹭了蹭，小声嘟囔着：“阿爹…凶…坏东西…打阿爹…”
青叶：“……”
她抱着怀里这个懵懂无知、却又身怀诡异力量的小祖宗，看着石屋门口沉沉的暮色，只觉得这蛮荒的日子，真是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