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服装创业三重奏(2/2)

“都杵在这儿干嘛?看雨啊还是看西洋景儿?”瑶瑶姐手指在那张价值不菲的红木茶案上敲了敲,那笃笃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特别权威。先是敲打南希:“南希啊,你那网店装修水平真该回炉重造,首页做得跟十年前的山寨网站似的,红配紫,还飘闪字!”

眼光又扫向林夕:“林夕!跟你说多少回了,还在用五年前别人家过气的爆款照片充门面?视觉!视觉懂不懂?”最后,那目光利箭一样戳在我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点笑意:“大老板汪,这么多人等你拿主意呢?是继续在四季青倒腾二道贩子那点边角料,还是想干点自己的名堂出来?”

话音刚落,瑶瑶姐手腕一翻,动作轻巧地抛过来一串颜色深沉的木质手串。“喏,上好的老山檀,凑合戴着玩儿吧。比你们光大银行当宝贝送客户的那种树脂旅游纪念品强多了。”

我下意识地接住,一股沉静温和的香气钻进鼻子。就在这时,一直盯着投影大屏幕的南希突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汪哥!汪哥你快看!这……这不是咱们当年sudu画的秋装设计稿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指着屏幕上ppt翻页后展示的一组服装草图,那线条,那风格,烙印般刻在记忆里。

包厢里那股名贵的沉香气息,瞬间在我鼻腔里变得刺鼻起来。

瑶瑶姐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戴着那枚顶级翡翠戒指的手指,握着一支小巧的激光ppt翻页笔,在按钮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屏幕上的图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更复杂的数据图表。“sudu要重新立起来,”她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从打样、生产到第一波推广铺货,最少要三十万的启动资金。这事对你现在来说,也不算难吧?你在光大待了四年,系统里那征信额度应该不低。银行嘛,最认这个……”她顿了顿,目光像x光似的扫过我,“再说了,干了四年高级打工仔,总得有点积蓄吧?私下帮那些vip客户做点儿合规的短期资金腾挪、赚点茶水费的小日子,估计也攒了点体己钱?”

这席话,明着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但句句都砸在我脸上。特别是最后那点关于“茶水费”的暗示,像根针扎在我痛处。场面像被冻住了。

“噗!”一直紧绷着的南希突然忍不住乐出了声,她猛地一掀开外面那件透明的塑料雨衣,露出里面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老版文化衫!正中央那个手绘风格的sudu logo,倔强地张扬着!

她扬着头,直直地看着瑶瑶姐,脸上写满了天真又无畏的表情:“瑶瑶姐!您还不知道吧?汪哥他从去年年底就没闲过!跑工厂、改设计图、注册新商标……早就着手准备把sudu重新弄起来了!”

包厢里安静得只剩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和投影仪微弱的电流声。瑶瑶姐脸上的表情在斑斓变幻的投影光线里看不真切。几秒种后,她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震得耳朵上的翡翠坠子都跟着晃悠:“哈哈哈哈哈……好小子!我就说我瑶瑶看人眼光不会错!你还是那个汪老板!还是当年四季青那个敢想敢干的汪老板!”她用力地拍了一下茶案,震得那个汝窑杯子跳了一下,“藏得够深啊你!”

茶案上那杯顶好的龙井第三泡刚刚好,鱼眼泡密密麻麻地浮在水面。我也没再藏着掖着,直接掀开我的“高级算盘”——笔记本电脑。手指在触摸板上一点,提前准备好的ppt就取代了大屏幕上1688的数据后台,投射到了那面绣着牡丹花的苏绣屏风上。

梅雨季的空气实在太潮了,投影上去的数据柱状图边缘都有点模糊晕开。第一页ppt,醒目的标题:“2008-2009:四季青冬装滞销困局及其启示”。旁边一张巨幅照片,拍的是四季青几家仓库大门上贴着的“清仓甩卖,低于成本”的惨烈红字海报,还有堆积如山的羽绒服、呢子大衣,几乎要冲破仓库的铁栅栏门。那张惨淡的库存照片,在屏幕上像一块醒目的、流着血的伤口。

我拿起手边的激光笔,一束小小的红点落在了三个清晰的板块上:淘宝c店(零售品牌)、阿里巴巴1688平台(网络批发)、三角村仓库(库存消化)。

“道理说白了也简单,”我清了清嗓子,声音被淅沥的雨声衬得有些沙哑,“就像你当年跟我说的爆款三字经——通款、通价、通库存。”红点逐一划过三个模块:“sudu重新定位,走淘宝c店零售路线,挣品牌溢价的钱;同一个系列的当季正品同步放到1688搞批发,价格随行就市,专供那些二三线城市的实体小店老板、精品店小店主,让他们挂上‘品牌正品’的招牌,也方便他们快速周转;至于那些换季下来的尾货、专供线下展销会、夜市的、处理瑕疵的、甚至贴牌给特卖场的单子……”

我点开u盘里的照片文件夹,找到昨天在三角村仓库角落里拍的一张照片。画面有点暗,但能看清堆满了各色服装的大纸箱,墙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分区标志。“这些,”红点停留在那堆积如山的箱子上,“全部交给他!”照片翻页,一个穿着工装裤、剃着板寸、看着朴实但眼神很亮的青年汉子在仓库里点数货物的背影出现在屏幕上——那是南希昨天传给我的照片,那是多年不见的碟片哥!

瑶瑶姐一直没说话,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茶盏的边沿,发出细微的“叮……叮……”声。突然,“叮”的一声脆响,像落槌!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老狐狸看透小狐狸的玩味:“汪老板,几年不见水平见涨啊,这弯弯绕绕的。你就直说,想学人家zara的快返又嫌贵,搞不动正儿八经的自有生产线,所以用这一套组合拳,把四季青的尾货链条、小老板们的批发渠道,还有你自己的品牌梦想,像和面一样揉到一块儿了?”

我没否认,点了下头。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幕,紧跟着一声炸雷,“喀嚓”!震得茶社顶上的水晶吊灯晃了几晃,光线也跟着忽明忽暗。

“知道现在阿里巴巴1688的后台能看到什么吗?”瑶瑶姐忽然把搁在桌上的笔记本屏幕猛地转向我。那上面不再是ppt,而是真正的、权限极高的1688商家后台!密密麻麻的、实时滚动的曲线图和柱状图在暴雨的喧哗背景音里疯狂跳动刷新!像无数条盘踞在数据之网上的毒蛇在吞吐蛇信!“实时库存深度!下单频率波动!热卖sku分布!滞销预警!”她手指点着那些跳跃的数据,“这玩意儿,比你当年在四季青市场里摸爬滚打、靠脸挨个问出来的‘内幕消息’,靠谱一百倍!也毒辣一百倍!”

林夕刚才一直伸着脖子努力想看清那些神奇的数据图,一听这话,眼睛“唰”地亮了,也顾不上场合,身子往前一探:“瑶姐!瑶姐!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看这个后台?我这小店搞活动选品全凭直觉,跟蒙眼开车似的!急死我了!”她太激动了,手肘“哐”一下,不小心带翻了茶案边上那只装了半杯热茶的瓷杯。棕黄色的茶水瞬间漫延开来,顺着光滑的红木桌案,一路流到了地板上那块闪闪发亮的“阿里巴巴战略合作伙伴”铜牌上。茶水在铜牌上蜿蜒,像一条难看的疤痕。

这一下打岔,反而让我回了神。我默默摸出个旧u盘,插到了投影仪的接口上。手指一点,屏风上的画面瞬间被切分成了左右两半。左边,是2004年我和瑶瑶姐第一次搞“尾货福袋”的淘宝预售数据截图,简陋得像个草稿本上的涂鸦;右边,则是现在1688那炫酷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后台分析图。两个时代的“财富地图”,在江南的梅雨声里无声对峙。

“瑶瑶姐,”我的声音在湿润的空气里显得有些飘忽,指着左边那些原始的数据,“当年我们进货卖货,九成靠猜,一成靠蒙。”红点又移到右边那炫目的曲线图上,“现在,老天爷开了金手指——数据。”我点开另一份资料,“淘宝搜‘潮牌’的用户画像分析,清清楚楚:25-35岁,三线及以下城市为主,七月搜索热度急剧攀升……”

“但她们真正在掏钱下单的爆款,往往是日本欧美的牌子!”瑶瑶姐立刻接话,手指点在屏幕另一组数据上。果然,在“潮牌”搜索量曲线的旁边,日本欧美的牌子实际成交转化率的曲线,在七月就像一个被猛烈拉升的陡坡,冲破了天际!

“2009年7月,支付宝担保交易额破千亿。”我把ppt翻到一页新闻截图,标题特别醒目,“这是分水岭。也是我们重启sudu的机会!”我把图钉死在sudu预售模式的介绍页上,“定金30%,尾款支持主流信用卡分期支付。这一条,就能甩开四季青市场那些攥着大把现金死咬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老板们几条街!现在的年轻买家,口袋可能不够鼓,但信用额度管够!要的就是这提前锁定、轻松支付的购物体验!”

瑶瑶姐手指上那枚坚硬的翡翠戒指,突然再次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在光滑的红木茶案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笃、笃、笃…… 那节奏,那韵律,竟然诡异地和我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叠了——那是2003、2004年,我俩一起挤在她那个狭窄闷热的四季青小档口里,她埋头“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核算每一笔微薄利润时的敲击声。几年过去了,指尖叩击东西的声音依旧,却已是截然不同的战场和段位。

这笃笃的敲击声里,瑶瑶姐拿起她的电话,按下一个快捷键,贴在耳朵边,声音清晰地传到包厢的每个角落:“喂,张总?三角村仓库那批春装尾货,对,就是前两年压在库里的…… 嗯,给我留着,派辆车拉走。现金结算,今天下午就办妥。”

茶社的伙计小步跑进来,小心翼翼地给每人手边的杯子续上热水。瑶瑶姐端起茶盅,小口啜饮着,放下杯子时,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久远的八卦,随手指着林夕手里那块沾了茶水还在心疼的名牌帆布袋,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哎,小汪,碟片哥还好吧?哪天约个时间,我请他吃饭。”

我手腕一抖,手里的青瓷茶碗没端稳,里面的茶水泼了一小半出来,正泼在茶案上一份摊开的、全是英文的阿里巴巴国际站财务报表复印件上。

“上个月……刚出来。”我定了定神,掏出手机,点开短信草稿箱,里面赫然躺着那条编辑了无数遍的短信:“三角村仓库,等你打天下!”收件人栏里清清楚楚写的是“碟片哥”三字。

瑶瑶姐那枚翡翠戒指停止了敲击,瞬间紧紧捏住了薄薄的瓷杯沿儿,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2006年打架那档子事儿……”她盯着我,眼神很复杂,带着审视也有点锐利,“他……进去好几年了。”她没说“碟片哥”进去了,但意思很清楚。

“正当防卫!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我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是对方先红了眼,掏了弹簧刀要拼命!他没办法才抄起的烤串叉子,刺了他的大腿!”投影仪发出的幽幽蓝光里,无数悬浮的灰尘颗粒仿佛都凝固了,组成了一幅清晰却遥远的画面——碟片哥手里握着那把带血的烧烤用的大铁叉子,站在幽暗混乱的后巷,脸上茫然多于恐惧。

包厢里沉默得可怕,窗外的暴雨声显得格外喧嚣。瑶瑶姐的目光在我脸上盘桓了好几秒,像是要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里。她手里的杯子终于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让他去管三角村仓库!”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你现在想搞库存尾货分销这块儿,鱼龙混杂,什么魑魅魍魉都可能有。仓库这种地方,确实需要一个他这样的角色震住场子。他那股狠劲儿,还有吃过牢饭的经历,本身就是块最好的招牌!黑白灰三道见了都得掂量掂量!”

我从钱包里,摸出一张早已泛黄、边缘都磨起了毛的老照片。照片上,2003年夏天的碟片哥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功夫》的盗版dvd封面;我站在他旁边,怀里紧紧抱着几件用塑料袋匆匆装起来的印有sudu第一版logo的黑色文化衫。照片背景是大学城夜市那五光十色、人影憧憧的烟火气。

“他在里头也没闲着。”我把笔记本里的邮箱打开,把邮件附件点开放大给大家看。附件是一张手写的、极其工整严谨的《仓储优化分区及检索模型图》——上面清楚地画着各种库位、分区,标注着像“a1-2-f(代表前年夏款女装)”、“b3-4-z(代表优品瑕疵)”这样的编码,还有分拣、上架、拣货的动线箭头。“碟片哥说,他这几年在监狱里就干了一件事:帮监狱图书馆把那几万本横七竖八的旧书重新编码登记造册,”我指着那些细致的分区,“这是他搞出的‘监狱版’仓储物流管理法!别看是在号子里,这玩意儿比四季青那边好多仓库还在用的‘老三样’(靠脑子记、靠本子写、靠嗓子喊)科学高效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话音还没落,一直贴着门边站着的南希手里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她看了眼屏幕,脸上瞬间迸发出惊喜,像捡了金子,冲我大喊:“汪哥!碟片哥!碟片哥正式过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啪”的一声脆响!短暂的死寂之后,隔壁不知哪个包厢突然响起一片杂音,紧接着劣质扩音器里传来一声极具年代感、带着电流杂音的“砰”,随后,是无数人熟悉的、充满磁性和挣扎的男声台词响彻在黑暗里,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明明说好是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 —— 电影《无间道》里梁朝伟扮演的陈永仁在天台那声绝望的呐喊。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窗外的暴雨疯狂拍打着古老的窗棂。我、瑶瑶姐、南希、林夕、站在门边的泽伟……每个人的轮廓都在投影仪那幽蓝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茶案上,那杯凉透了的龙井茶汤里,第三泡舒展的茶叶正无声地沉向杯底。

茶凉了,但这刚刚开场的人生新战场,温度才刚刚开始上升。我们这几条被时代大潮裹挟着的小鱼小虾,就像杭州城泡在这场无边梅雨里的老墙根,表面看着青苔湿滑,但骨子里,都在积蓄着再冒一次新芽的劲儿。我摸出那串还带着体温的老山檀手串,用力搓了一下。一股沉稳的、苦中回甘的木香,顿时压住了满屋子的沉香、龙井、和窗外湿漉漉的泥土气息,钻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前方的路,依然是杭州的梅雨季,湿漉漉,看不清远方。但这次,船,已经离了岸。是乘风破浪,还是触礁搁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我不想再走别人的路,也不想只做一个旁观者。四季青教会我的生存法则,或许土气,或许草莽,但那些关于通款、通价、通库存的本质道理,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金融资本玩数字游戏玩得转,但最终,货是要一件件卖出去的,钱是要一分分赚回来的。把“江湖”的义气、经验与地面部队的执行力,和“庙堂”的资本逻辑、数据分析结合起来,或许才是我们这群“野孩子”真正能活下去、活得好一点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