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创业小队再聚首(1/2)

深秋的杭州,风里都掺着桂花香和新布头那股子生劲儿。我猫在四季青市场边上那个租来的小破仓库门口,看着几个搬运工把最后几箱印着“sudu”的潮牌衣服摞上铁架子。铁门一开,灰在斜阳里乱飞,这情景,咣当一下就把我砸回了两年前——那会儿我刚从浙江水利水电学校报到完,蹬着辆快散架的二手三轮,车斗里盖着防水布,底下是我设计的头一批“水墨武侠”t恤,满杭州的夜市流窜。路灯底下,我们几个年轻的影子抻得老长,活像几个不安分的音符,一头扎进了这个城市的夜色里。

兜里手机“滴滴滴”震个不停,淘宝旺旺的催命声跟隔壁仓库“刺啦刺啦”撕胶带的声音较着劲。仓库里头那台老电脑屏幕上,订单跳得正欢:上海松江大学城急着要三十件侠客卫衣;义乌小商品城那姓张的老板,在阿里旺旺上追命似的要看我“降龙十八掌”针织衫的图。北面墙上,钉满了纸片子,全是各个学校代理的联系方式,那密度,比村里的标语都密实。浙大城院的雯雯发来彩信,照片里她发展的六个二级代理,正在理工生活区摆摊,姑娘们笑嘻嘻举着“支持大学生创业”的手写纸板,背景那折叠桌上铺满了我设计的卫衣,暗纹里还藏着个小篆体的“剑”字,这设计的心思,也就懂行的细看才明白。

门口拖鞋“啪啪”响,碟片哥趿拉着人字拖晃悠进来。我正给四季青档口的阿芳姐发新款预览图呢。他手指头弹了弹墙上那张都快掉色的夜市排班表:“哟呵!汪大设计师,地头熟路,这是要‘王者归来’啊?”

“咳,老地方总得腾出来给学弟学妹们扑腾,”我把仓库钥匙在手里一转,铜齿刮着练摊磨出来的老茧,“下沙那四个摊位,我给美院那几个姑娘了。好家伙,干劲比咱们当年还冲!听说上个礼拜在文泽路地铁口,光我那个‘任我行’系列的卫衣就干出去快两箱!”

窗户缝儿里钻进来一丝甜甜的桂花香,混着刚拆包的棉麻料子味儿。这味儿一下就把回忆勾起来了——那时候,我们还在汽车东站天桥底下“打游击”呢,一边躲着城管的探照灯,一边得吆喝刚出“sudu”武侠t恤。那日子,提心吊胆,可那股子生猛劲儿,现在想想还挺带劲儿。

天慢慢擦黑儿,橙黄的夕阳漫进了仓库。突突突一阵响,南希骑着她那小电驴三轮到了,车斗里撂着汽车东站夜市今天的流水账本。我俩往堆货的纸箱上一蹲,掏出计算器噼里啪啦对账。算盘珠子响,话头也跟着蹦:“阿里诚信通的年费该续了…”“浙传那边的代理刚问能不能搞点独家设计,别家没有的…”对完账,南希临走前从车斗拽出个泡沫箱:“喏,林夕让带的,火车南站那边新开的卤味店。”盖子一掀,嚯!猪头肉那股又香又蹿的油味儿顶鼻子就上来了!就跟那年冬天一样,收摊儿冻得哆嗦,挤在舟东那破奶茶店里分半斤猪头肉,油纸垫在掉漆的桌子上,五个油乎乎的指头印,到现在还印在我们第一版创业计划书的封皮上,像是某种原始股权的烙印。

快毕业了,当初一块儿光着膀子干的“创业小队”又凑齐了,这感觉有点拧巴。你说它是转了一大圈吧,也对;可又像谁给你按了个倒带键,咣当给你拽回起点,只是兜里鼓囊了点,肩上沉了点。正感慨呢,“哗啦啦”一声,卷帘门拉到底。

兜里那老掉牙的手机突然扯着嗓子嚎起来“老鼠爱大米”,是我妈:“仓库里面阴冷吧?你爸这老糊涂!非要把家里的电热毯给你寄去……” 抬眼一瞧,仓库玻璃门上我的影子:牛仔外套肩头还沾着线头,皱皱巴巴。这影子猛一下让我想起03年夏天那个暴雨夜,蹬着三轮冲庆春路夜市,雨点子跟瓢泼似的,硬是把印着“地摊爆款”的传单浇成了蓝糊糊的一团。后头一辆奥迪的大灯像探照灯似的打过来,后视镜里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那辆陪我闯过风风雨雨的三轮,现在还撂在仓库角落里,钥匙圈上刻的“天道酬勤”,早被时间磨平了,不使劲瞅都认不出来。

深秋的杭州晚上是真冷。我缩在这个租来的小仓库里,扒拉着桌上的账本。淘宝店铺后台那成交记录密得跟蚂蚁搬家似的,在excel表上慢悠悠爬。阿里巴巴1688的后台,“叮咚”、“叮咚”隔会儿就蹦个批发订单。各个学校代理的提成单子拉出来,快赶上部队行军铺盖卷长了。

窗台上,搁着我那褪了色的第一版《摆摊许可证》,塑料封套里还夹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几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那是头一批“侠客行”t恤卖光后,在舟东路边摊,用圆珠笔写的分红协议,大家伙儿都按了手印的。后来呢?保田奔广州做外贸去了,国浩跟胖妹回开了“金胖商城”,伟胜自己捣鼓起1688批发,戴君斌弄了个淘宝店,小茹又回去跑夜市了。兜兜转转,就剩我、林夕、南希、波波,加上碟片哥,算搭了个“新五人组”,就守着“sudu”这块牌子继续往前拱。

给景芳亭夜市补完刚设计的“江湖女侠”新货,一头钻进了旁边的沙县小吃。蒸笼的热气糊得墙上的裂缝都看不清了。恍惚间,好像又瞧见大二那年,我们几个挤在定海新村那出租屋里盘货的样子。新做的衣服摊床上,还沾着墙上掉下来的黄点子粉。老板端上来碗馄饨汤,葱花漂在油花儿上。那油花儿晃晃悠悠的,冷不丁就映出我爸那张脸——那年寒假我给他带了件自己设计的羊绒大衣回去,他一直放到开春暖和了才舍得剪吊牌,可那包装盒上烫金的“sudu”,他没事就拿袖子擦擦,宝贝得不行。勺子碰碗边“叮当”一响,远处火车过钱塘江大桥那“轰隆隆”的声音传过来,嘿,跟我的1688后台时不时蹦出来的询单提示音,一模一样!这动静儿听着就让人来劲,感觉全国各地的买卖,正顺着网线四面八方涌过来呢。

仓库最顶上的铁架,摞着堆还没打字的空白吊牌,“sudu”那几个字母在昏黄的灯泡底下,闪着廉价的亮粉金光,贼晃眼。这亮堂劲儿,跟我新别在衬衫口袋上的名片一个样:汪小闲 - sudu产品推广经理。下头那电话号码,闻着还有股刚印出来的新鲜油墨味儿。

碟片哥再次趿拉着拖鞋晃进来,我正往1688后台传刚拍的“降龙十八掌”针织衫实物图。“嗬!真把自己当汪经理供上了?”他手指头一弹我胸前的名片夹,那塑料壳子里还挤着去年印的“夜市联盟总策划”和“大学生创业导师”两张旧名片,叠在一块儿,瞅着有点搞笑。

“嘿,总得让人家乡镇供销社的王主任知道该叫咱啥吧,”我笑着把刚打包装好的两箱新货推给他。箱子透明胶带封口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签:红的走淘宝直发,蓝色的给四季青档口阿芳姐,黄的分给下沙大学城那帮学生代理,至于黑的那箱,得赶紧上车,今晚夜班货轮发嘉兴。

上回设计的“流星剑”卫衣放胖妹店里挂了小半月,价签从89一路滑到39。周末,碟片哥开着他那神车五菱,拉上我奔了临平的集市。车头挂着“sudu特惠专场”的红布横幅,秋风吹得哗哗响。二十块钱印的一沓名片跟撒纸钱似的撒出去,见人就说“杭州新兴国潮品牌清库存”。其实门儿清,这批侠客主题是季节限定款,吊牌都是上礼拜临时赶工缝的!

我正站在面包车顶扯着嗓子吼“最后十件!通通二十块处理!”,一眼瞅见中学门口戴红箍的大爷溜达过来了。“卫生管理费”,八块。我的嗓子,可是当年在庆春路夜市给保田他爸厂子鞋搞促销练出来的真功夫,肺活量顶得上半个小号手。

大学城推广比预想得顺当。那天在浙大紫金港大草坪上,五个学生围着我装满新款武侠印花样的箱子,没咋犹豫就把代理协议签了。每人胸前也挂名片,头衔是“校园时尚顾问”,跟我这“经理”配套似的。有个染紫头发的姑娘,捏着我刚设计的“轻功”雪纺裙腰身那儿左看右看,眉头拧着:“版型吧…说复古也行…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我在四季青看到件印花差不多,贵五块,可好卖太多了。”

我没吭气,掏出计算器啪啪一通按,把分成比例的数字戳她眼前。她盯着那跳动的绿色数码管,眼神里那点挑剔劲儿,像冰棍见了太阳,慢慢就化了。那天收摊往回走,瞥了眼五菱面包车的后视镜,好家伙,镜框里塞满了各校代理递来的纸条片片,五颜六色,活脱脱像个堆满金属亮片的小圣诞树。

等那批一万五千件从代销厂清仓来的小整单堆进仓库,我和碟片哥蹲在门口就着卤鸭头啃面包。纸箱子一个个拆开,跟开盲盒似的:中年款老夹克、奇奇怪怪的大妈衫,甚至还刨出几件童装毛衣,整个一锅大杂烩!“我靠!”碟片哥拎起件荧光粉、花得能闪瞎眼的大妈衫,眼白恨不得翻到天上去,“咱汪大设计师的国潮精品店要卖这个?卖给谁?给广场舞大妈加点梦幻色彩?”

我俩直接把五菱面包车的后座给卸了!装上那堆杂七杂八的衣服,跟游牧民族似的开始扫荡各个乡镇集市。在塘栖镇头几天挂“十九块一件”,撑到第三天降成十五块。那天下午正吆喝着,几个戴红臂章的就晃悠过来了。手忙脚乱收摊时,发现一个车胎还瘪了!蹲马路牙子上吭哧吭哧补轮胎,后背晒得暖烘烘的,大二那年蹬三轮让宝马溅一身泥浆的憋屈事儿,猛地又撞进脑子里。

深秋清晨那个冷,吸口气都能凉到肺叶子上。我裹着件军绿大衣,在余杭镇菜市场门口抢了个临时摊位。处理过来的这批便宜衣服皱巴巴堆在塑料布上,像座花花绿绿的小山。写着“八块”、“五块”的价签被冷风吹得直翻跟头。叫卖声中,穿睡衣的大妈和拎菜篮子的大爷挤来挤去。有个瘦小的阿婆,捏着三块皱巴巴的零票子,非要拿走一件少了个纽扣、印着蹩脚“太极拳”的男衬衫。“就当抹布蛮好。”她说。

那天收摊,点着手里一大把又软又皱的毛票,还没数清呢,四季青阿芳姐电话就打来了。她一开口就要我们把仓库里那批带“太极”啊这类偏中老年风的款,全清给她!“一块走!八块钱我全部要了!”——原来我在乡镇集市瞎扑腾试水卖过的款式,正顺着阿芳姐这张盘根错节的网,流向更远的县城小摊小店。你看,这市场就是个筛子,也是一张网,你以为没用的东西,换个地方,可能就成了香饽饽。生意嘛,关键得找到接盘的下家,就像水往低处流,钱在缝里走。

盘在仓库角落翻看下沙大学城几个代理发来的总结报告,猛然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把我们的货,铺到了大学城周边二十六个乡镇点上!地图上插的小旗子都快放不下了。手机屏幕一亮,合作加工厂的老李发来消息:“汪总,在?明年春装有啥想法不?我这边还能再帮你代工五千件新款。”我抬眼瞅了瞅窗台上那盆绿萝,蔫头耷脑叶子卷着边,叶子上还蒙着上次去乔司镇赶集,泥巴车开过溅上去的一层灰。

和碟片哥他们在沙县小吃油乎乎的小桌边盘账。单子上爬满了各种颜色的数字:淘宝店像种地,稳扎稳打;1688批发像开闸放水,量大跑得快;大学生代理这条线,就像织了张挺结实的渠道网;乡镇地摊清库存这招,比我们预想的还快,效率杠杠的。

大家正吸溜着面条算钱,波波突然指着墙上电视大叫:“哎!快看!这不是咱那批清掉的联名款么?”电视里,模特穿着件双排扣风衣走秀,那款型,那剪裁,跟我跟碟片哥鼓捣半天最终放弃的“侠骨柔情”系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领口那吊牌,换成了几个花里胡哨堆一块儿的意大利字母组合。再看底下的价格标签后头那串零……我眼晕,一时半会儿还真数不过来! 瞧瞧,设计这玩意儿,有时候不是东西不好,是穿在谁身上、贴在啥牌子下面。江湖水深,你的宝在别人那儿可能就是根草,反过来也一样。

那天晚上,定江路上,估计是喝了点,脚下有点飘。两边霓虹灯晃眼,“sudu”四个大字的投影歪歪扭扭地打在仓库外墙上,光影晃动,像条费劲蜕皮的旧蛇。晃晃悠悠路过四季青市场后巷,正撞见清洁工往垃圾车里装大纸箱。箱口开了,一堆明显剪了标的次品衣服冒出来,某个我瞅着眼熟的logo在昏黄路灯底下一闪,灭了。裤兜里的手机又是一震,摸出来看,是大学城最活跃那个代理小张的信息:“汪哥!知道你底子好!咱能设计点独家爆款不?就那种只有咱代理能卖的款?兄弟们(包括那几个妹子代理)都憋着劲儿呢!就觉得你这味儿正!”

我抬起头,望着被城市灯火映得跟蒙了层毛玻璃似的月亮。那个紫发姑娘拧着眉头说“版型差点意思”的样子,格外清晰地又冒了出来。裤兜里印刷厂送的烫金名片还硌着大腿。“产品推广经理”…我伸手摸了摸它硬硬的边角,心里转了个弯:经理?这名头听着管人管事,可说到底,咱靠啥吃饭?还不是裤腰带上挂的那点设计手艺?下回印片子,是不是该把那“经理”抠了,换成“首席设计师”?管用不管用,试试水呗!

脑子里还在琢磨紫发姑娘的话和下张名片咋设计,手机又鬼叫起来,老妈的声音絮叨着:“儿子啊,你爸把你寄回来那件羊绒衫锁柜子里了,非说要等你毕业典礼才舍得拿出来穿……”我下意识想去摸烟,指尖却碰到那张硬邦邦写着“汪小闲-产品推广经理”的烫金名片,一股凉意。这时,笔记本屏幕幽幽的蓝光刺眼,正停在“企业法人注册流程”的网页上。鼠标指针在那个【名称核准】的按钮上,一闪一闪。

这闪烁的光点,像个小钩子,猛地把我拽回大三刚开学:辅导员黑着脸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手指头都快戳到我鼻子尖了:“汪小闲!你再为了搞你那衣服生意逃课,考试挂科,学位证还要不要了?!”那声音又干又硬,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砸在耳朵里生疼。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