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仓库开门营业(2/2)
开业那天挺热闹。瑶瑶姐踩着崭新红高跟,“哒哒”地踩着满地红鞭炮屑进来,后面跟着花枝招展的闺蜜团。她们围着那根“钢筋红松”拍照,闪光灯咔咔亮。强光下,年轮缝里那些锈渍,像凝固的血痂。碟片哥凑过来嘀咕:“啧啧,这香水味够劲儿,耗子都能熏晕过去。”这老伙计裤子口袋里还露出半本《服装批发入门》,书角卷得像炸过的馄饨皮。我笑着踹他一脚:“别贫了!去物流站把sudu第二批货拉回来!盯紧点,新出的‘刀剑如梦’,箱子湿了衣服卖相就差了!”
下午货拉到巷口时,碟片哥的三轮车一个急刹,刺耳得要命!堆得老高的纸箱堆里,冷不丁冒出个人影!穿着紧身豹纹短裙,细高跟下车“咔”地一下卡链子缝里了!碟片哥吓得猛打方向,差点撞翻烤红薯的铁桶。“哟,汪老板,开业大吉啊!” 她扶着摇晃的箱子站稳,抬头一笑,耳朵上亮晶晶的耳坠像两只萤火虫。我一下子认出来了——社区诊所给我递过纸巾那女的!那天脑袋被老陈那帮人挂了彩。
仓库里瞬间安静,瑶瑶姐的闺蜜们自拍也不拍了,目光刷刷扫过来。空气里,富贵香水和这姐们的江湖气息暗搓搓较劲。我赶紧抓起两瓶千岛湖啤酒,“砰”地在货架边沿磕掉盖:“这位是...咳,咋称呼?” “黄露。” 她倒痛快,接过去就灌,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坠子跟着晃,那坠子形状挺怪,像缺了个角的铜钱,有年头了。瑶瑶姐在旁边轻笑出声,大红指甲敲着那根钢筋木头,笃笃响:“汪老板这儿,还真是藏龙卧虎,啥人都有呐。”
送她走时,黄露那双红指甲的手不经意划过我掌心,留下点说不清的触感。“汪老板,”她凑近了点,“你这仓库风水…挺有意思。”话音未落,手里变戏法似的夹出一张泛黄磨损的符纸——正是当初清理仓库地板缝里,老陈落下的那张平安符!她拿符指向东边那排货架:“看见没?东边主位,压着三煞呢,得压个铜葫芦镇镇,不然…悬乎。”
卷帘门拉下,铁锈簌簌掉。我站在门口,看着黄露的豹纹裙角消失在巷子拐弯处,手里的烟忽明忽暗。碟片的三轮车,咔嗒咔嗒的链条声,很快就被晚高峰里四季青那边大甩卖的喇叭声吞没。
第二天清晨,细雨毛毛。我在仓库门口给三轮车链条上油。雨丝飘到对面电线杆上,把那张通缉老陈的悬赏泡得发胀,他那标志性的长鼻毛在模糊的打印纸上更像是水草了。通告旁边紧挨着的洗头房霓虹灯“滋滋”响,把“泰式按摩”那个“按”字照得血红血红。“汪老板!货到啦!”波波骑着三轮车冲进仓库,新到的sudu秋冬装包装盒看着挺高级,白底黑logo“sudu”。波波跳下车时,裤腿带倒了消防通道口的防狼喷雾。“哐当”,铝罐滚到东墙角那根“钢筋红松”底下。那灰扑扑的罐子在清冷的晨光里,反着光,又凉又硬,跟木头缝里那截生锈钢筋似的。
我把烟头碾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转身前,眼角扫到货架最底层有一抹亮眼桃红?弯腰掏出来,是条细细的蕾丝发带,冰凉滑溜——这不黄露落下的吗?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低头一看,满屏都是四季青那几个布料档口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提示。“汪老板这是学葛朗台守着金库不挪窝啊?” 碟片哥标志性的破锣嗓又隔着电话线扎进来。我裹着那条毕业就带着的蓝条纹棉被坐起来,铁架床呻吟一声。墙角的《商界》杂志滑落两本,封面“长三角产业带崛起”的大标题上,盖着层昨晚方便面汤冷凝的油点子。货架旁歪歪扭扭的“sudu秋冬概念款”标签,墙角堆着待拆包的印花t恤,角落里那包被黄梅天熏得泛黄的白棉布…像一幅褪了色的创业图卷摊在眼前。
“哗啦——哗——” 卷闸门外准时响起敲门暗号——三长两短配《双截棍》手机铃声。门一拉开,混着桂花香的雨水就裹着几个人涌进来:戴君斌那把彩虹破伞罩着伟胜滴着水的旧挎包、碟片哥的“精品”旧皮鞋,还有国浩脖子上那串叮当作响、挂着小破奥特曼的钥匙串——看见这些,一下子把人拉回2003年非典最凶时,我们一群外地孩子刚到杭州挤在浙江水利水电学院的日子。
雨越下越大。我们在堆满布匹、样衣、杂物的仓库空地中间支开折叠桌。拆开红烧牛肉面纸碗的热气,搅和着胖妹带来的酱鸭香儿,瞬间充满了仓库。碟片哥抓出张盗版《头文字d》光盘,随手垫在面碗底下。波波把晚上摆摊的塑料零钱盒“哗啦”倒扣在桌面,钢镚儿和小额票子撒了一片,里面混着张昨晚垫着写活动规则、沾了油污的纸——上面清晰地打印着:“sudu大学生代理收款支持网银转账”。
“下月广州……”我刚想提广交会采购面料的事,碟片哥顺手塞过来半罐雪花。带着酒精的泡沫顺着刚打印出来、还热乎的1688后台采购单往下淌,卫衣尺码编号糊了一片。波波突然对着电脑尖叫:“卧槽!接了个大单!义乌外贸公司!两百件‘剑胆琴心’卫衣打样!”屏幕幽蓝的光映亮我们几个的脸,每个人眼里都烧着小火苗——跟去年深秋,挤在夜市小推车后面,借着防风打火机的微弱亮光,一件件整理第一批印着蹩脚中国风图案的sudu卫衣时,一模一样!
后半夜雨停了。卷闸门缝里漏进一缕清冷月光,像刀锋划过摊在桌上密密麻麻的账本。戴君斌已经趴在那本《现代服装营销》厚书上睡沉了。我摸出抽屉里的马克笔,走到空旷的水泥墙边,在昏暗的光线下,慢慢地,用力地,画了一只四足伸展的大蜘蛛。
嘿,这不就是我吗?不,这不就是咱这小破生意最开始的命吗?仓库就是蜘蛛结网的肚子,硬邦邦的水泥地皮托着;夜市摆摊那条腿儿,牢牢扎在烟火气最浓的地界儿;淘宝店是我们吐丝织网、吸引小虫子(客户)的细碎活计;1688网批更像高高挂在长三角那庞大产业链上空撒下的一张粘网;而那些穿着sudu文化衫,像工蚁一样奔走在各个大学宿舍楼的代理兄弟们,正不知疲倦地,把我sudu这张网的丝儿,粘向更远、更深的地方。
回头看,老陈的歪,老王的难,瑶瑶姐的义,周师傅的直,黄露的玄乎…仓库里堆过的布料、砸过的墙灰、跑过的老鼠、撞晕的蝙蝠、嵌进木头的钢筋,还有后来穿梭过的无数三轮车、网线订单、qq里的“滴滴”声...所有这些人、事儿、物件,都像搅进水泥里的沙子石子儿,硌过疼过,却让打下的地基硬了那么一点。
哪有什么高大上的创业蓝图?不过是在时代卷起的潮水里,努力撑开自己的四条腿。甭管姿势帅不帅,能扑腾着不沉底,能抓住飘过来的每根小树枝,能往前挪那么一丁点儿,就是对这段岁月最好的交代。蜘蛛网上沾了灰尘,破了洞,那就补呗!只要网还在那儿撑着,谁知道下一个撞进来的,是个什么新奇玩意儿呢?
这地方教会我:看人,别只看名片上的衔头和他开什么车,得看他在利益跟前的吃相,还得看在别人落难时他伸不伸手。合作讲究适配,找合伙人得找价值观底子差不多、能力又能互补的,好比卖牛肉找屠夫,卖糖找炒糖的手艺人,不能串了行。团队里像碟片哥这样跑腿儿打杂、波波这样接订单整货的、周师傅这样做手艺的,都得有。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司其职,劲往一处使,小破船才能抗点风浪。道理简单,真落在自己头上才咂摸出滋味。
回头想想那根“钢筋红松木”,简直是老天爷塞过来的启示。它光鲜粗壮的外表下藏着锈铁疙瘩,不正像这服装批发行业里那些掺假使坏、表里不一的伎俩?它沉重得邪乎,搬得人手软,那是急功近利、投机取巧迟早要付出的代价。后来我们把它处理了,轻装上阵,心头反而敞亮不少。这杆“秤”告诉我:做生意,真材实料是底裤;走正道,慢点,但睡得着觉。四季青的风雨跟钱塘江的浪,都挺急的,但守住这点底线的,最后往往也沉不了。咱这蜘蛛网还得继续织下去,管它东南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