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被竞业禁止(1/2)
老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我呢,算是误打误撞在银行信用卡这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回头一看,那滋味儿,像极了钱塘江的水——有风平浪静,有浊浪排空,有时候还漂着点柴油味儿。
2009年那个春天,暖是真暖,就是湿气忒重,感觉空气都能拧出水来。我窝在光大银行杭州分行三楼会议室,手里攥着份文件,烫金的,《信用卡外包服务协议》。指尖在老板李天乐的名字上无意识地蹭着,他那钢印盖得真瓷实,硌手。
我刚才乔司三角村那边,新弄个仓库,三天后剪彩。事儿堆着事,火烧眉毛。
对面坐着外包公司的老赵。我把u盘推过去:“喏,老赵,你要的那绩效对赌条款,都在里头了。”u盘小红灯一闪一闪的,大清早瞅着,像熬夜熬红了的眼珠子。老赵袖口鼓鼓囊囊,一抬手,一块劳力士绿水鬼露出来。表盘光可鉴人,反着旁边led屏幕上的红数字——3.8%的“坏账率”。那数字像啥?像把刚捅了人、还没擦干净的血腥小刀,明晃晃地悬在我们这屋所有人的脑瓜顶上。
“咣当!”会议室门被撞开。李天乐清了清嗓子,钢笔尖在桌子上点点戳戳,“总行这边同意试点外包了,这没跑。”钢笔尖戳在协议附件页,“外包团队驻场办公”那行字下头,墨水晕开一团黑。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不过,下季度这坏账率要再敢往上蹦0.3个百分点,哼哼……”
他背后墙上挂着块铜牌子,“浙江省金融创新奖”,2006年的,烫金字在会议室的阴影里头有点褪色发暗。我盯着那牌子,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起了上周在四季青仓库点货的情景。一个装“sudu”运动服的箱子最底下,翻出来几张卡样——还是几年前跟沃尔玛搞联名卡时画的设计稿!黄的黄的边儿,皱巴巴的。那时做梦都想搞大,现在呢?感觉那稿子像过期的船票。
中午进电梯,我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垫肩硌得慌,估计买小了一号。手机播放着录音。是外包团队上午开晨会。“汪哥,昨天派那几个娃儿去扫楼,一上午办了六张白金卡!”说话的是组长李勇,那嗓子,抽烟抽多了,跟破锣似的,还伴着“噼里啪啦”敲键盘的背景音。
“行,”我对着空气应了一声,伸手扯松勒脖子的领带,“按老规矩,给他们双倍积分。”话音刚落,眼睛一瞥,瞅见展厅角落,堆着一摞灰扑扑的玩意儿。走近一看,是pos机的外壳!这东西有来头,之前汶川地震,搞抗震救灾特供时,专门定制的“三防机型”——防水防尘防摔。这会儿像个过气的功臣,灰头土脸地缩在角落。
金融危机一来,也邪门。我手头那份运动休闲风的搜索量报表,“噌”地往上飙了300%!数据好看到爆棚有啥用?实际成交转化率惨不忍睹,还不到2%。这反差!比淘宝卖家秀和买家秀还气人!
我心里憋得慌,揣上两份表,溜达着去了钱塘江边。左边那份是光大外包团队的净利报表,那柱状图一路往上爬,看着喜人。右边是“sudu”品牌的现金流表,那线跟过山车似的,上蹿下跳,毫无章法。一手是金饽饽,一手是手烫山芋。
我还是打车去了四季青市场。那些拉货的大卡车,正往月台上倒腾“sudu”的“破晓”系列。工人们喊着号子,水雾缭绕。旁边一台pos机的蓝牙打印机突然“嘎吱嘎吱”响,吐出来一张签购单。就那么一瞬间,我脑子像通了电!一个主意蹦出来:“要是给每车货配上五张联名卡呢?这些批发市场的老板们,选款、订货、补货,刷卡的积分,直接拿来抵物流费!这一来二去,客户得了实惠,物流单子绑上了我们的卡,流水也做上去了!金融这玩意儿,不就是帮客户把麻烦变成方便,顺便自己也沾点光吗?”商业就是把不方便做成方便嘛。
凌晨两点,电话响。是李天乐,背景里还有玻璃杯里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小汪啊,”声音听不出喜怒,“巡查组那边说外包团队那帮人,把咱们掌握的商户物流数据,偷偷摸摸塞进风控模型里搞事情……”他停顿了一下,“明天,来总行一趟。当面说说。”
第二天述职会,气氛有点像三堂会审。我没多废话,掏出提案书,数据不会说谎。用真实的交易场景数据去做风控,去搞供应链金融,这事儿能成!这感觉,就像找到了一把打开金库的备用钥匙。
从总行那栋光鲜的大楼旋转门走出来,一股带着春天特有的土腥味儿扑面而来。头顶上“轰隆”一个春雷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响。刚站稳,林夕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汪哥!”她两眼放光,“刚接一电话,温州那边的大客户,直接下了三千件的订单!不过……那老板手头紧,点名要咱光大配套的供应链金融服务方案!”
那阵子干劲十足,有空就扎在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谷雨时节,雨下得跟不要钱似的,市场塑料雨棚边上水“哗哗”地淌。我蹲在sudu展厅门口,笨手笨脚地给塑料模特调整姿势,那假人胳膊拧得跟麻花似的。
“兄弟,借个火?”背后突然响起一口浓重的河南腔。扭头一看,是个穿洗得发白牛仔外套的男人,手里夹着根皱巴巴的“红双喜”香烟。这人我有点印象,是市场三楼倒腾外贸尾货的,都叫他老梅。江湖传言,这人以前在远洋货轮上真干过十年大副,跑过海盗出没的亚丁湾索马里那片!
跟他在消防通道抽烟,烟雾缭绕。老梅从怀里掏摸出个玩意儿,铜的,都长了层绿锈——是个老旧的航海六分仪。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刻度:“那年在索马里那鬼地方,全靠这老伙计看星星、辨方向,躲开拿ak47收过路费的海盗啦!”雨雾中,那冰凉的刻度线隐隐约约。我想起自己信用卡风控系统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审批参数表格,这一刻也像被水汽打湿了一样,变得模糊而遥远。
老梅这根烟,像打开了市场的“后门”。慢慢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二楼拐角那对温州姐妹花,生意做得贼精,总是凌晨四点就开始哗啦啦地盘货,绣着金丝边的真丝睡裙一撩,就扫过堆成小山的牛仔裤;五楼电梯口那个专门搞尾货的东北大哥老张,甭管天多热,永远穿着件油渍麻花的军大衣,口袋里常年塞着半瓶老龙口白酒,喝高了一秃噜嘴,能把全国纺织厂厂长电话区号背个滚瓜烂熟。这地方,像个藏龙卧虎的江湖!
平静没几天。那天外包团队的马姐,顶着刚染得像枯草似的黄头发,一脸慌张地冲进我展厅。手里死死攥着张揉成一团的签购单。“汪哥!”她压低声音,透着恐慌,“赵总……赵总让偷偷把咱手里那些商户的信用卡资料打包!说是……卖给外面那些小贷公司!”单据边缘还粘着不明污渍,上面一串身份证号码被人用红笔描得歪歪扭扭,像条丑陋的蜈蚣在爬。看着这玩意儿,我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已经不是打擦边球了,这是把自个儿往监狱里送啊!
那天下午暴雨下疯了,雨点砸在市场顶棚的铁皮上,“砰砰砰”的,像放炮仗。我蹲在消防通道口,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光大银行楼顶那红色霓虹灯招牌。那些当初让我热血沸腾的口号——“消费双倍积分!”“尊享白金礼遇!”——这会儿被雨水冲刷扭曲,感觉变成了一张张贪婪的、流着口水的脸!心凉了半截。突然,老梅像幽灵一样从旁边黑暗里闪出来,手里那个生锈的六分仪在远处灯光反照下闪着冷幽幽的光。“大海里闯荡,风暴快到了,”他幽幽地说,“连海鸥都知道收拢翅膀往窝里扎堆儿。”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能再装傻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熬了个通宵,就着烟和浓茶,把四季青那些老板们的货物流转数据、进货周期、支付习惯等等,捣鼓成一个数据模型。天刚蒙蒙亮,带着熬红的眼睛和刚出炉的“方子”,我又一次硬着头皮走进李天乐的办公室。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研究销售曲线,金丝眼镜片反射着蓝幽幽的光。
听完我的想法,他手指习惯性地敲打桌面:“你想用……商户商品的周转快慢,来判断该给他多少额度?”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青瓷镇纸,“咚”一下轻轻叩在红木桌面上。
跟李天乐扯皮完,筋疲力尽地回到在光大的临时小据点。刚瘫进转椅里,外包团队的李勇拎着半瓶二锅头“哐当”撞开门进来了,一身酒气。“汪哥!”他舌头有点大,“老赵那帮孙子……栽了!让银监会的直接给带走了!”他嘿嘿笑了两声,说不清是解气还是害怕。
“早料到了,”我接过他递来的塑料杯,倒上点烈酒,“老赵这人,心太贪,走夜路撞鬼,迟早的事。”我们碰了下杯,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可这喝下去的滋味,到底是庆祝少了个猪队友,还是庆祝自己终于看透这游戏玩到头了?我也闹不明白了。
深夜了,窗外不知哪里放的烟花,“嘭”一声炸开,映亮了银行大厦的玻璃外墙。林夕抱着她那台笔记本风风火火跑进来,小脸兴奋得通红:“汪哥汪哥!快看!咱sudu淘宝店刚刚完成了第一千笔光大信用卡分期付款订单!”
屏幕上,后台交易数据“哗哗”地刷新跳动,像极了钱塘江涨潮时那永不停息的浪头。看着看着,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原来真正的金融海啸,是退潮时,才能看清谁在裸泳。而我们这些岸上的人,才刚刚听到那潮水褪去的巨大轰鸣。
江风带着浓重的柴油味儿,“呼啦啦”吹进窗户。我站在光大银行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最后清点着抽屉里那点零碎东西——钢笔、笔记本,就那点家当。离职报告就躺在桌子上。隔壁李天乐办公室里传出点动静,透过门缝,看见他又在把玩他那块宝贝疙瘩——“天道酬勤”的冰裂纹青瓷镇纸。
正收拾呢,陆佳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搁我桌角,文件夹页脚那里卷了边儿,还沾着点褐色的印子——八成是喝星巴克撒的吧?“这是今年第三批裁员名单……”她声音没什么起伏。这话刺得我一激灵。恍惚间,就想起去年的今天,就在这间屋里,还是她和我,指着屏幕上那些货车密密麻麻的gps定位点,唾沫横飞地给总行领导演示,说服他们批下了汶川地震那五千万的紧急救灾贷款!
“嘎吱……嘎吱……”打印机还在吐纸。陆佳也没看我,刚做的水晶指甲,尖尖的,没意识地在那份裁员名单上划拉。尤其在那个叫“马喜悦”的名字上,刮出了一小道清晰的白色划痕。“李行吩咐,”她抬眼,嘴角动了动,像是挤了个微笑,“让你辛苦跑一趟,去……嗯,‘处理’一下王胖子那档子事。他那帮联名卡商户,集体违约,撂挑子了!”
四季青市场里头,王胖子正窝在他的档口角落里,用我们光大银行发的金卡……撬生蚝呢!那张特制的“抗震救灾先锋”联名卡,卡面上烫金大字混着生蚝汁水,变得又腥又粘。“汪总来了啊!”他扭过油光水滑的大胖脸,脖子上那根小指粗的金链子陷在肉里,“你们当初给搞的那运费贷,太好使了嘛!兄弟们一个没忍住,手多滑了几次,刷得有点多啊……”他嘿嘿笑着,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他身后档口里头,堆着山一样高的纸箱子。我再凑近细看上面的产品喷绘图——户外帐篷?!劳保手套?!这他么不就是去年拉去汶川救灾的那批物资吗?!一股火“噌”地就蹿上脑门!
王胖子瞄了我一眼,脸上堆着笑,突然一把掀开旁边一块脏兮兮的大苫布!“哗啦——”苫布下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pos机!几十台光大银行的pos终端!
“嘿嘿,”他脸上堆着那种“有恃无恐”的油腻笑容,沾着泥水的粗手指在一张长长的流水单上划拉,“瞧见没?这单笔45万!李行长特批的‘绿色通道’,说是啥?‘救灾物资采购,额度无上限,方便就好’!这话我可记着呢!”他语气里透着得意。我弯下腰,从脏兮兮的地上捡起个被踩得稀巴烂的包装箱碎片。上面贴着封条,“2008.5.12抗震救灾专供”几个大红字和公章,在雨水的浸泡和周围滋生的霉斑中,变得模糊、褪色,像一块正在腐烂的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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