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去四季青开档口(2/2)
好运这玩意儿,有时候来得比钱塘江的潮水还他妈生猛,打你个措手不及。那天照例去四季青瑶瑶姐厂子里补货,她那库房就塞在“尚总裤业”店牌子后面,挺着大肚子的老板娘陈姐突然一把薅住保田胳膊:“小李啊,大姐我在老市场那个档口,你小子……想不想接过去?”她那口子秦哥,那可是四季青地面上响当当一号人物,路子野得很!
当天晚上,在一家烟雾缭绕、油乎乎桌面的沙县小吃店里,保田把他那张温州市区小公寓的房产证复印件,“啪”一声拍桌上!刚跟他爹在电话里吵翻天,老头子暴怒的咆哮仿佛还在屋顶上嗡嗡作响:“小王八蛋!你敢拿房子去赌?老子连夜开车过去打断你的腿!”
一直坐在旁边喝沙县免费清汤的茉莉,二话没说,直接拿过保田手机搁自己耳边:“叔叔,您消消气,保田他不是去耍钱赌场豪赌,我们这是……是在织一张大网。”她顿了一下,眼神扫过我跟保田,“sudu在大学城里扎了七个分销点,都站稳了,眼下就差个像样的批发档口当轴心!这机会……错过就真没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见很粗重的喘气声。突然,“咚”一声,像是茶杯被狠狠墩在桌上:“明……明天!让会计先打三十万到你卡上!”这转折也太生硬了!后来才知道,保田他爸那个小鞋厂,踩了狗屎运,赶上了淘宝崛起带起来的那波代工暴涨潮,不但债还干净了,兜里正鼓着呢。兴许老李叔是从儿子这股宁折不弯的倔强里,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赤手空拳闯温州城的自己。
签转让合同那天,天沉得能拧出水来,大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四季青那巨大的玻璃穹顶上,吵得人心浮气躁。陈姐男人秦哥“哐当”一声把硬邦邦的公章摁在合同落款处,眼睛却死死盯着保田身上那件sudu特供星座系列——黑底爬着银色暗纹的卫衣。他突然没头没尾蹦出一句:“想知道秦哥为啥非要你们接盘吗?” 没等我们张嘴,他自己苦笑着摇摇头,“上个月来个东北大客,站在我这摊子前头,指着你们挂外头边上的样衣说:‘这他妈才叫有设计!’,我摊位上堆了一年的老款,他眼皮都没掀一下。”那话里头,有点服气,也藏着点英雄迟暮的落寞。
一直站在旁边的茉莉,眼神突然锐利地闪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文件袋“唰”地抽出一张早准备好的补充协议递过去——核心就一句话:原来跟我们合作、在东莞生产供货的的渠道,必须接着给我们用!秦哥那只有点粗粝的大手,在协议纸边上“啪”地按下红手印那一刻,外面那堵风雨墙一样的厚厚雨帘子,竟然“撕拉”一下裂开一道口子!一道贼亮堂的金色阳光,不偏不倚,“啪叽”打在秦哥刚开出来的那张转让费收据上,给那数字镀上了一层金粉!
档口开张那天,碟片哥扛了足足二十斤热乎烫手的糖炒栗子来“坐镇”!这位昔日的盗版碟“南霸天”,竟鬼使神差穿了件我们送他的限量款sudu设计师款黑皮夹克,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几个临时抓来的小弟,把贺喜的大花篮硬是摆成了个牛气冲天的“v”字阵。他摸出本比他衣服还皱的黄历本,神叨叨地在我们眼前晃:“晓得为啥偏挑今儿开张不?瞅瞅!”他那根挺粗的食指死命戳着一个日子,“白纸黑字写着——宜破土立新,忌墨守成规!”这听着像瞎扯,可咂摸咂摸,又有点嚼头。
他话音都还没落地呢,第一个操着东北大碴子味儿的批发商就指着挂在高处最显眼位置的星座卫衣吼起来:“老弟!就这个带暗花的!先给哥整三百件发走!”
茉莉攥计算器的手“唰”地就白了。保田瞬间无缝切换成温州小老板模式,脸上堆满老道又热切的笑:“哎哟!老哥您这眼光绝了!不过光穿这卫衣还差点意思,得配上咱这刚到的新款切尔西靴!”嘴里说着,手就伸过去,“哗啦”一下从档口最深的货堆里扥出几双样品鞋,“瞧瞧!温州厂里直发!舒服得跟踩棉花一样,配您那件星座卫衣,绝对的炸街神器!”鞋舌那块小皮标上,清清楚楚印着我们sudu那经典的三环相扣标志。这场酝酿良久、悄悄融合了父辈资源、我们独特设计和线下批发触角的布局,终于在这长三角依然冷冽的风口,颤颤巍巍起飞了!
sudu星座系列的新品刚在四季青档口的衣架上摆出点睥睨天下的气势,杭城刮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扫荡”风暴,代号“冬雷”,专治各种不服管的流动摊点。那天庆春路夜市的霓虹还没来得及闪亮呢,穿制服的身影已经像一大片黑压压的云,扑了过来!我死命抱着刚从三轮车上卸下来的最后两件羊羔绒外套,耳朵里清清楚楚灌进百米外晓峰变了调、带着哭腔的尖叫——他那摊子,被三四个执法人员连人带货掀了个底儿朝天,那件印着“三生万物”logo的卫衣,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翻滚着,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鸟。这场风暴席卷五天,汽车东站天桥下的林夕、新塘路口的南希,一个接一个失守。我们四个曾经日进斗金的“黄金摊位”,营业额眼看着掉到了每天200块的生命线下!
清晨的四季青档口里,一股要把人憋疯的焦躁味。保田鞋都没脱就蹲在一堆摇摇欲坠的库存箱子上,脸青得吓人,手里那本账薄都快捏碎了——档口的批发订单量,跟雪崩似的塌了70%!端茶的茉莉手一抖,“啪嚓”一声,杯子摔得粉碎:“刚…刚又有三个夜市老板打电话吵着退货!”一贯镇定的她,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颤音。
南希的电脑上屏幕上是淘宝店铺后台的订单页面,她兴奋的指着一条信息说:“有门儿了!后台刚出了一单!”我们凑过去一看,卖了一件星座基础款t恤!
金额不多,但那行小字像颗火种,硬是把沉在冰水里的心燎了一下。就这一下子!仿佛被这小小的火苗烫醒了。档口瞬间变身战时指挥部:林夕直接把美院写生的那个大画板征用了,在墙角划拉出巴掌大的地方当“摄影棚”。三盏学校上晚自习用的破台灯把简易衣架上的sudu样衣围起来当主角。没反光板?晓峰灵机一动,蹿出去跑夜市旁边那卖烤红薯的老刘头那儿,硬是“顺”来几大张烤红薯用的银色铝箔纸!举着凑合用!这相当于把四季青那个守旧的批发据点,愣是改造成了支撑淘宝小店的大后方堡垒!玩的就是个就地取材,有啥用啥!
打那时候起,兵分几路:保田是先锋大将,主攻四季青市场内的硬骨头!他拿着那点宝贵的淘宝订单当敲门砖,一个铺面一个铺面去啃。那些做传统批发做到油滑精明的老店主们,个个像躲在烟雾缭绕里的老狐狸,就冷眼看他像个愣头青。他嗓子说得冒火:“每单线上走货,直接从你们仓库发,我们只抽20%,保证一周内结清货款!”他把他爹温州小鞋厂那点看家本事“赊销压货”的套路,披了件互联网分销的马甲又亮出来了:拿我们sudu正火速蹿红的线上流量当诱饵,承诺帮他们上网“卖货”;靠我们在大学里建的那点信用分,打包票解除他们的疑虑。当最难缠、连秦哥也得给面子的批发商刘胖子终于被说动,在那份薄如蝉翼的代理协议上划拉下名字的那个晚上,保田整个人跟抽了骨头似的瘫在了档口冰凉的地砖上,手里还死死攥着茉莉临时拟出来的风险对赌协议条款。
嘿!神了!我们那小小的淘宝店像是被踩了油门,订单“噌噌噌”往上翻!短短几天,硬是突破了日销500件这道看似不可能的门槛!更暖人心窝的是晓峰那灵光一闪的“校园扫楼战法”!他联系了二十几个家庭条件确实挺紧巴的同学,每人发给十件咱们压箱底的清仓样衣,让他们直接钻男生女生宿舍楼里去卖!“一件提成十五块!”这招棋下得妙极了!库存清了,同学们挣到生活费了,sudu在校园的口碑更响了,一箭三雕!
等到风声紧的“冬雷行动”渐渐平息,我们带着在淘宝战场磨练出的新招式和升级版的sudu系列,重整旗鼓杀回夜市。气场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保田在四季青档口最显眼的地方,挂了块小小的液晶屏,上面跳动着淘宝店铺实时销量数据。数字像春天解冻的溪水,哗啦啦上涨。
当庆春路夜市再次被滚滚人潮塞满的那晚,碟片哥摸着自己刚剃得锃亮的青皮脑袋,望着我们摊位前火爆的场景,眼圈有点发红,喉头滚动着喃喃自语:“当年老子几百张碟让人端了老窝,一滴眼泪没掉……可今儿看着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真他妈的……有点儿忍不住……”他使劲用袖子抹了把眼睛,那件黑皮夹克袖口还蹭上了点灰。
夜市又热了,咱的摊子更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保田的重心还在四季青那个货源兼线上中控台的主战场。我呢?又变回了那个带着速写本的“地推员”。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摊位前顾客们七嘴八舌、原生态的意见:“哎,你这卫衣后背那‘降龙十八掌’挺酷,就是印花再大点儿才够劲!”、“这‘一阳指’t版型还不错,就是太长,改短点多利落!”……这些零碎的火花,被我当场摁进速写本里。
收工回来,在四季青那个不再冷冰冰的档口里,我和保田、茉莉几个脑袋凑在简易的破方桌前,对着那些潦草的草图线条和关键词,唾沫横飞地讨论着,一个个新鲜的方案就这么撞了出来。顾客想要更大胆的设计?更贴身的版型?更纯粹的中国风?瑶姐的服装厂就成了我们最硬的后方兵工厂,缝纫机一响,图纸上的火花就变成了件件实实在在的衣裳!
回头看看这来路,哪一步不是边踩坑边往前拱?从冰凉的台阶发懵,到夜市里练胆抗冻,再到档口风云变换,最后摸上淘宝这艘快船。这路数让我琢磨出一个味儿:做生意也好,活人也罢,都跟我爸刷那面发霉的墙一个理儿——一遍不行,两遍盖不住,就得咬牙糊第三遍!每一次觉得“这次行了吧”?不行!市场这妖风就没停过,吹裂了还得补,落灰了就得再刷一遍。
所谓成长,就是“在动态中寻求平衡”。别指望靠一个爆款吃老本儿,别指望人情能永远保值,碟片哥罩你的军大衣也得还,更别指望当年帮过你的人情能永远当后路。关键是什么?是你自己那杆能画出“侠客行”的笔没扔,心里那个“坚持自己的路”的针脚没散,身边能陪你一起数硬币、能像茉莉那样关键时刻抖落出补充协议、能像保田那样连他爹的窝儿都敢掏出来赌一把的兄弟还在!这锅混着缝纫机油、油漆点子和糖炒栗子香气的杂烩汤,熬下去,总能熬出自己的味儿来。
这路数,看着像耍杂技,实则是笨功夫。像我爸说的——糊三遍才结实的漆,才扛得住这世上的风霜。咱这人生,这不刚糊到第二遍么?糊结实点,等第三遍的时候,画个更大的景儿!
回头想想,这一路磕绊,像极了那件衣服:针脚是歪歪扭扭摸索着的路,线头是剪不断的现实麻烦,胸口后背的图案是打不死的念想。钱,有时是冷的,像老家冬天堂屋地下的水泥板子,硌得你脚底板生疼;可人心这玩意儿,它暖起来,能抵一整个杭城的冬夜寒风。
风吹得脑门子疼。但说来也怪,后来钱塘江边再大的风浪,好像都没吹冷过当年蹲在水校后门台阶上,那两张被圆珠笔涂花的纸带给心里头的那股子燥热。那叫创业?或许吧。其实更像个啥也没穿的憨瓜,想给自己缝件能御寒、能挡风、还有点自己模样的衣裳。穿得好不好看另说,重点是,这衣裳是自个儿一针一线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