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季青小区仓库(2/2)
市场那边传来卷帘门“哗啦啦”拉下的声音,不知道哪个档口放着周杰伦的新歌:“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雨水顺着仓库铁门上的锈痕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汇成一条条亮晶晶的小溪流。那里头流着的,就是我那小买卖江湖的起点了!
那天杭城桂花香得跟不要钱似的。我蹲在四季青后巷子,啃完第三个葱包桧,油油乎乎的纸团“啪嗒”一声砸进垃圾桶——就这当口,裤兜里诺基亚“嗡嗡嗡”震得我大腿肉直发麻。波波在电话那头嗷嗷叫:“真找着不要转让费的窝了?!别是叫人忽悠瘸了!” 我抹了把嘴角的甜面酱,一抬头,正好看见那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三楼阳台上那块碎花被单在秋风里“啪嗒啪嗒”响得欢实——那底下,就是我们“sudu”品牌再次出发的基地了。
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铁屑噼里啪啦掉了一肩膀。碟片哥蹲在门槛子上卷拆红梅烟,劣质烟草的呛味儿混着霉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这地界儿…嘿,够味儿!像个藏宝洞。”他伸脚踢了踢墙角一个受潮了的纸箱子,“歘啦”一下惊起好几只蟑螂,四散奔逃。波波踩着那双恨天高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噔噔噔”走过来,猩红的指甲划过墙上的粉笔字——“05年8月18日发义乌五百件t恤”。墙灰簌簌地往下落,掉进她那个敞着口的鳄鱼纹皮包里。
“要我说,这二百来平,够把咱们‘sudu’的看家底儿全铺开了!”波波掏出那镶了一圈水钻的手机拍照片,镜头从气窗射进来的光柱扫过去,最后定格在墙角那行粉笔字上,“就是忒背街了点儿,不过没事儿!咱这可是原创牌子,金子在哪儿都冒光!”
碟片哥吐了个烟圈,烟头一明一灭间照着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子。我掏出个皱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成本预算:首批那几款设计——侠客侧影t恤,泼墨山水卫衣的用料斤两,算得脑仁儿疼。看见“电费比市场里每度便宜两毛”、“货车能直接倒进后院儿”这些,还用荧光笔涂得锃亮,真是穷学生精打细算!
天擦黑了,我们仨蹲在仓库门口啃塑料袋装的片儿川。波波的高跟鞋歪在一边,丝袜上勾破的口子像咧开的嘴在笑。她铺开几张刚新鲜出炉的设计草图——一个潇洒的游侠儿侧影,一件印着泼墨山水画的落肩大卫衣。“要能把咱们脑子里这些‘中国侠气’变成真家伙,挂到这仓库里马上要装修的展厅…”我掰开一次性筷子,指着草图在那比划,眼镜被面汤热气蒸得一片模糊,“这地儿,那就是‘sudu’的老根儿了!”
碟片哥突然被呛着了,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大仓库里撞出几重回响。“咳…咳…这调调…带劲!干了!”
第二天大清早,我揣着个牛皮纸袋赶往蓝月亮。袋子里是用《体坛周报》裹了三层的十万块现大洋——我的家底掏空一半了!唐姐那辆红色甲壳虫停在梧桐树下,车顶落满了金黄的叶子。她今天换了件墨绿色的旗袍,开衩那儿露出一截小腿,白得晃眼。
“小姨!”我在她旁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下,凳子腿在瓷砖地上“滋啦”一声,刮得人牙酸。
她挑眉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特意穿了件自己做的衣服,胸口印着个很淡但清晰的“侠”字,这可是sudu当年第一批小规模试产的样品!,外面罩了件袖口有点脱线的灰色夹克。“大学生行头有点……嗯,侠气劲儿了啊。”她舀了勺杨枝甘露,粘糊糊的芒果粒挂在她红艳艳的嘴唇边上。我紧张地盯着菜单上那个“88”块的套餐价格,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自己听着都响。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那报纸边角都洇湿了。可偏偏这时候,银行那捆钞票的白纸带子“叭”一声绷断了!红艳艳的百元票子撒了一桌。“您看这…”我手忙脚乱地一张张往回捡。
唐姐正拿小银勺刮着芒果核,发出“沙沙”声,突然就笑了。“多摸摸现金没坏处,以后开版、订货,心就不慌了。合同签了,钱你点好,那仓库就归你折腾了。早点去布置你的‘sudu’工作室是正经。”她的银勺点了点我t恤胸口那个小小的“侠”字,“这字儿,挺有味道。”
市场方向飘来糖炒栗子的焦糊香,不知道哪个档口在放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哑哑的调子碾过满地的梧桐叶子。我那“sudu”的小苗,总算是在这四季青的江湖边上,拱出点嫩芽儿来了!
夜深人静了,我猫在寝室床上,诺基亚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墙上贴的那些设计图和生产排期表。波波发过来几张彩信照片:她在夜市穿着我们设计的那款水墨竹叶卫衣,荧光棒的光晕里,那竹子叶儿真跟活了似的要飘起来!“sudu首秀不赖!装修需要帮忙,记得呼我!”短信里透着股豁出去的劲儿——她实习也辞了,准备把家底和时间,全押在这草台班子上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蹲在四季青意法商城三楼过道人流量最大的犄角旮旯了。那个穿貂绒马甲的温州老板娘正叉着腰骂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脚边的纸箱子里塞满了去年卖不掉的那些普通圆领t恤,灰头土脸的,一点辨识度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递上张手写名片,“sudu设计工作室”几个字还行,“经理”那俩字儿油墨没干透,被我的手蹭得有点花。她那染得鲜红的指甲差点掐进我肉里:“学生仔,少拿这虚头巴脑的糊弄人!前阵子一个江西老表拖走三十箱卫衣,到现在账都清不了!别跟我这儿提学生创业!”
这一闷棍敲得我真叫一个灰头土脸。理想很丰满,现实是真硌牙啊。批发市场的老江湖们,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你一个愣头青,拿着几张图纸就想撬动人家的生产线?难!哈哈,不过野蛮生长初期遭人白眼、吃闭门羹是常态,关键得脸皮厚。
大中午头,太阳毒辣辣的,我提着帆布包在市场档口里挤油似的来回穿梭,背上衬衫早被汗浸透了,像贴了块膏药。正难受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一声笑:“呦,小汪经理,满市场跑版找厂子,辛苦呀!” 一回头,是唐姐!撑着把遮阳伞站在市场门口,一身真丝裙摆扫过我那个旧帆布包,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刺眼。她扬了扬下巴,指向我帆布包侧面露出一角的设计稿:“那件衣服上画的那只水墨飞鹤,瞧着挺灵。”
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老天爷给我开了扇天窗!贵人一句话,有时候就是一阵东风!晚上坐在仓库唯一一张破桌子前,我在qq群里打了第一行字:“sudu工作室原创中国武侠风潮牌,诚寻靠谱加工厂合作!中性款,品质硬!” 发了出去。很快,23个工厂业务员的头像先后亮起来,聊天框里噼里啪啦弹出成串的报价单和打样周期。
波波的视频邀请也跟着来了。画面抖动着,碟片哥蹲在门口归置刚到货的第一批水墨云纹卫衣,白色的快递单贴上新印的“sudu”包装袋,他指间夹的烟灰,不偏不倚掉在印着“江浙沪包邮”字样的广告牌上。烟灰落下那一瞬,我倒觉得像给创业的篝火添了点柴!草创阶段,就是“蚂蚁搬家,星星点灯”。
再去唐姐那边路过,看她穿着家常衣服在阳台上侍弄兰花。旗袍开衩的地方露出一小块膝盖,贴了风湿膏药。
“小姨!越活越年轻啦!”我远远招呼她,自己身上穿的正是在厂里落地成功的首批产品——那件利落的侠客剪影t恤。
“小汪,好好干,生意兴隆啊,仓库可以装修啦,防水做的好一点,杭州这雨天多!”她笑着回话。阳光落下来,我瞧见了她鬓角新长出来的一小绺白发,也想起了酒吧签合同那晚她挽起袖子时露出的那截疤痕——很深,像一道被命运狠狠刻下的印子。她打量了我t恤上那个线条锋利的侠客侧影,又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笑容里那点赞许,似乎更深了:“打版要准,线头要净!想竖起个牌牌来,不容易哦。”
可不是吗?“牌牌”哪是那么好竖起来的?这“sudu”的路才刚起步,后头是工厂流水线上的敲打,档口前讨价还价的磨牙,仓库里打包发货到深更半夜的疲倦,还有无数像老爹那样扛着“油漆桶”的压力和不甘。可阳光也落下来,落在我胸口那个小小、却无比鲜明的“侠”字上,感觉是暖的。
“小就是美。”在杭州这锅大粥里,我们的“sudu”再次开始冒泡了。老爷子说过,家里的“油漆桶压不塌楼板”,那我就试试这个“侠客梦”,能不能在四季青这方寸江湖里,熬出点滋味来。路还长着呢!走着瞧吧!生意嘛,起起落落,但人活着,不就图个活出个自己想要的样子么?哪怕是在这“底层”的江湖里打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