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萨米尔的暗物质探测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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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地下七层的材料实验室里,空气冷得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这不是环境控制系统故障,而是实验要求——保持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接近某些超导材料的临界温度。萨米尔?哈桑站在真空密封窗前,看着机械臂在无尘操作舱内小心翼翼地放置一片银灰色的薄膜。那薄膜薄得几乎透明,在低温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表面有肉眼不可见的纳米级量子点阵列。
“第七次尝试,量子点密度每平方厘米十的十二次方。”他的助手盯着监控屏,声音里满是疲惫,“萨米尔博士,我们真的还要继续提高密度吗?每增加一个数量级,薄膜的自稳定性就会下降百分之四十。上一片就是在安装过程中因为内部应力而碎裂的。”
萨米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眼睛紧盯着那片薄膜,脑海里回放着三天前林海发给他的数据包——那是“回声”实验捕获的观察者维度折叠引擎的尾迹信号。在常规的电磁波谱和引力波谱上,那信号几乎无法被解析,就像一道隐形的疤痕刻在空间结构上。但林海的理论模型指出,如果观察者的技术真的涉及高维空间的操控,那么必然会在我们熟悉的三维宇宙中留下间接痕迹:暗物质分布模式的细微扰动。
暗物质。那个占据宇宙总质量百分之八十五,却几乎不与普通物质相互作用的幽灵。人类探测它的唯一方式,是通过它巨大的引力对星系旋转、光线弯曲的影响。但那些都是天文尺度的观测,需要数十年累积数据。而萨米尔现在需要的,是在太阳系尺度上、实时追踪观察者舰队位置的能力。
“量子点的作用不是探测暗物质本身。”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是探测暗物质与普通物质之间那种极其微弱的、非引力的相互作用。林博士的理论预测,当高维空间发生折叠时,局部的暗物质密度会出现可计算的涨落。如果我们能捕捉到这种涨落,就能像声纳探测潜艇一样,追踪观察者舰队在奥尔特云中的精确位置。”
“但量子点阵列的灵敏度……”助手欲言又止。
“还不够。”萨米尔转过身,走向控制台。他的脚步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左腿的义肢关节需要重新润滑了——那是月面烽烟时期留下的纪念,当时他的实验室被“地球之子”极端组织袭击,爆炸夺走了他的左小腿和两名学生的生命。事后他拒绝了返回地球的医疗船,坚持用月球自产的机械义肢。他说,他要留在这里,用这双腿站在月壤上,见证人类在太空站稳脚跟。
控制台上显示着前六次实验的全部数据。量子点薄膜确实探测到了某种微弱的信号,但那信号被淹没在宇宙射线背景噪声中,信噪比低得可怜。需要更密集的量子点阵列,更精妙的信号处理算法,更……某种他还没想到的东西。
萨米尔闭上眼睛。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技术瓶颈。十年前,当天梯一号的纳米缆绳因为微陨石撞击而出现断裂危机时,是他研发的自我修复材料拯救了整个工程。七年前,当广寒宫的辐射防护层在太阳风暴中失效时,是他连夜设计出多层复合屏蔽方案。他总是能想出办法,因为张老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萨米尔,你和其他科学家不同。他们看到的是问题,你看到的是材料——问题的物质载体。而材料,总是可以被重新塑造的。”
材料。问题的物质载体。
萨米尔突然睁开眼睛。他快步走回密封窗前,盯着那片银灰色薄膜。量子点,半导体纳米晶体,当电子被激发时,会发射出特定波长的光子。传统的暗物质探测思路是寻找暗物质粒子与原子核碰撞产生的微弱信号,但那种碰撞概率太低了。可是如果……如果不探测碰撞,而是探测暗物质对材料本身量子态的影响呢?
“撤出第七号样品。”他命令道,“启动八号制备方案。但这次,我要改变量子点的排列结构——不是均匀分布,而是按照非周期性的准晶格排列。”
助手愣住了:“准晶格?但那样量子点之间的耦合会变得极其复杂,信号处理……”
“我们不需要处理所有耦合信号。”萨米尔的眼睛在发光,那是科学家在灵感迸发时的特有神态,“我们只需要捕捉一种特定的共振模式。林博士的模型指出,观察者引擎引起的暗物质密度涨落具有特定的拓扑特征,就像水面上特定形状的波纹。如果我们把量子点阵列本身设计成那种拓扑结构的‘负片’,那么当暗物质涨落经过时,就会像钥匙插入锁孔一样,引发阵列的集体共振。”
他已经在控制台上开始绘图。手指在触控屏上飞舞,画出一个复杂的、具有五重旋转对称性但又不重复的图案。那是数学中的彭罗斯拼图在三维空间的推广,一种理论上无限延伸但永不重复的结构。在这种结构中,量子点之间的量子隧穿效应会形成一种独特的能带结构,对外界扰动异常敏感。
“但这需要极其精确的量子点定位技术。”助手看着图纸,倒吸一口冷气,“纳米级的误差都会破坏整个准晶格的对称性。”
“那就做到没有误差。”萨米尔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启动实验室的全部三台分子束外延设备,我要它们协同工作,以原子层精度沉积量子点。同时,联系脑域矩阵控制中心,请求艾莉丝主任协助——我们需要用量子意识算法来优化沉积过程中的实时校准。”
“艾莉丝主任还在恢复期,林博士可能不会同意……”
“那就告诉林博士,这是追踪观察者舰队的唯一希望。”萨米尔已经开始编写新的制备程序,“如果我们在黑暗中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所有的防御都是盲目的射击。我们需要眼睛,萨米尔的眼睛。”
他用了自己的名字为项目命名。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承诺——就像他把自己的腿永远留在了月球上,现在他要把自己的名字,押在这个可能决定人类命运的设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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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时后,分子束外延设备开始运转。在超高真空的环境中,原子束像精准的画笔,在基底上一点一点地“绘制”出量子点阵列。萨米尔站在监控站里,看着屏幕上原子力显微镜的实时反馈图像。那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过程:一个个原子按照预设的准晶格图案就位,逐渐构建出一个在自然界中不可能存在的、完美有序却又永不重复的结构。
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当量子点密度达到某个临界值时,量子隧穿效应开始导致电子在点阵中的离域化。原本应该局域在每个量子点内的电子,现在开始在整个阵列中游荡,就像一群失去了巢穴的蜜蜂。这意味着共振信号会变得模糊,失去了作为“锁孔”的精确性。
“电子关联效应太强了。”材料物理学家盯着能带计算图,眉头紧锁,“我们可能需要降低密度,但那样灵敏度就不够了。”
萨米尔没有回应。他盯着那些离域化的电子云分布图,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时他还是开罗大学的学生,暑假在父亲的珠宝作坊里帮忙。父亲是埃及最后一批手工金银匠之一,擅长制作那种极其复杂的伊斯兰几何图案——无限延伸的星形和多边形,精确到毫米的镶嵌工艺。有一次,一枚为客户定制的胸针在最后镶嵌绿松石时出了问题:一颗石子的尺寸有微小误差,导致整个图案的对称性被破坏。父亲没有拆掉重做,而是巧妙地添加了一组额外的花纹,把那颗石子变成了新图案的一部分。
“错误可以成为新模式的种子。”父亲当时说,“完美是神的领域,工匠的智慧在于把不完美变成另一种美。”
萨米尔猛地抬头:“我们不需要抑制电子关联效应。我们要利用它。”
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他调出了林海发来的暗物质涨落拓扑模型。那是一个多维结构在三维空间的投影,充满了自相似的分形特征。萨米尔开始修改量子点阵列的设计:不再是严格的准晶格,而是在准晶格的基础上,故意引入一些“缺陷”——在某些特定位置,量子点的尺寸略大或略小,间距略宽或略窄。这些缺陷会改变局部的电子能级,形成一系列精心设计的“势阱”。
“当暗物质涨落经过时,”萨米尔一边画图一边解释,“它的拓扑结构会与我们的阵列产生相互作用。完美的准晶格只会产生单一的共振峰,但带有缺陷的阵列……会产生一系列次级共振,这些次级共振的强度分布,会像指纹一样,反映出涨落拓扑的精细结构。我们不仅要知道观察者舰队在哪里,我们还要知道他们的引擎处于什么工作状态——是巡航模式,还是战斗准备模式,还是……其他我们还没想到的模式。”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它意味着探测器本身要成为一个复杂的、能够学习进化的系统。助手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人提出反对。因为在萨米尔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那种熟悉的、近乎偏执的确定性——这种确定性曾经带来了辐射防护涂层的突破,带来了月壤混凝土的配方,带来了无数看似不可能的解决方案。
“重新编程。”萨米尔说,“全部三台设备同步调整。我们要在十二小时内完成新阵列的制备。这期间,我需要有人去联系叶薇司令的舰队——探测器完成后,需要部署到柯伊伯带的特定位置。那地方很危险,距离观察者舰队可能经过的路径太近了。”
“我去协调。”一位年轻的工程师站起来,她是月面烽烟后加入团队的新生代,脸上还带着学生气的雀斑,但眼神坚定,“但萨米尔博士,如果探测器真的部署到那么远的位置,我们怎么实时接收数据?量子通信的中继站还没建到柯伊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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