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萨米尔的暗物质探测器(2/2)

萨米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用中微子。”

“中微子通信?但那需要巨大的能量和探测器……”

“观察者舰队本身就在发射中微子。”萨米尔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林海从“回声”实验中解析出的副产品,“他们的维度折叠引擎在工作时,会产生大量的高能中微子。如果我们把我们的探测器设计成也能发射经过调制的低能中微子信号,那么当观察者舰队经过附近时,他们的引擎背景辐射反而会成为我们信号的载体——就像在嘈杂的派对上,你可以通过敲击杯子的节奏来传递信息,而周围的噪音会掩盖你。”

这个构思的精妙之处让整个实验室安静了几秒。然后,几乎同时,所有人都开始行动。编程组开始修改分子束外延的控制算法,物理组开始计算缺陷阵列的最佳参数,通信组开始设计中微子调制方案。实验室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度,那是人类智力在极限压力下燃烧时散发的热量。

萨米尔走到实验室角落的小休息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咖啡。他的义肢关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提醒他该上润滑油了。但他只是坐下来,闭上眼睛,让思绪暂时脱离眼前的细节。

他想起了张老。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中国老人,在二十年前的国际弦理论会议上,走到当时还是博士后的萨米尔面前,说:“我看了你关于拓扑绝缘体的论文。你很擅长在混乱中寻找秩序。”然后老人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对把秩序延伸到宇宙尺度感兴趣,可以来月球找我。”

那时的萨米尔以为那只是个客套。但他还是去了,然后发现张老在策划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月球背面建立一个不受地球政治干扰的纯粹科研基地。那是“火种计划”的雏形,那时的团队成员只有七个人,在临时搭建的充气穹顶里,用着二手设备,却讨论着宇宙的命运。

张老去世前一周,把萨米尔叫到病床前。老人已经瘦得脱形,但眼睛依然清澈如星。

“萨米尔,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张老用英语说,那是他们共同的学术语言,“因为你不相信完美。你相信修补,相信迭代,相信在废墟上重建。这个文明需要你这样的人——当理想主义的蓝图被现实撕碎时,需要有人能捡起碎片,拼凑出还能用的东西。”

“张老,您真的相信会有观察者吗?”年轻的萨米尔当时问。

“我不‘相信’。”老人笑了,“我知道。数学告诉我的。但数学没有告诉我他们是朋友还是敌人,是导师还是猎手。所以我们需要准备好应对一切可能。而你,萨米尔,你要为我们制造眼睛和耳朵。因为面对未知,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太强大,而是我们既盲又聋。”

回忆渐渐淡去。萨米尔睁开眼睛,喝下那口冰冷的咖啡。苦味在舌尖蔓延,但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清醒。他走回控制台,新阵列的制备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三十。屏幕上,量子点按照既非完全有序又非完全无序的模式生长,那是一种精心设计的混沌,一种用不完美来探测完美的策略。

倒计时在屏幕角落跳动:二十七天二十二小时十七分零八秒。

时间在流逝,但萨米尔感到一种平静。他知道这个探测器可能失败,可能根本无法捕捉到任何有用信号,可能还没部署就被观察者发现并摧毁。但他更知道,如果不尝试,人类就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审判。而等待,是最温柔的死亡。

“博士,艾莉丝主任回复了。”助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说可以协助,但需要把量子意识算法的接口协议发送过去。她还问……探测器有名字吗?”

萨米尔看着屏幕上那个正在生长的、复杂的、不完美的阵列。它像一片星辰的倒影,像一件未完成的艺术品,像人类文明本身的隐喻——充满了缺陷,却又顽强地试图理解这个远超自身理解的宇宙。

“就叫‘守望者之眼’吧。”他说,“为了纪念张老,也为了纪念……所有在黑暗中依然选择守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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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小时后,第一片完整的量子点薄膜从分子束外延设备中取出。它在低温下泛着幽蓝色的微光,表面那复杂的图案在显微镜下宛如神秘的星图。萨米尔亲自进行了封装,将薄膜装入一个多层屏蔽的探测器中——外壳是萨米尔特制的辐射防护材料,内部是超导线圈和量子比特处理器,整个装置只有篮球大小,但重量却达到两百公斤,因为里面填充了用于中微子探测的重水。

“它会成功的。”萨米尔抚摸着探测器冰冷的外壳,像是在与一个即将远行的孩子告别,“它会告诉我们敌人在哪里,告诉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告诉我们……我们是否还有机会。”

探测器被装入特制的发射舱,通过太空电梯运往月球轨道,然后由叶薇舰队的一艘高速侦察舰送往柯伊伯带。整个运输过程需要四天时间,部署和调试还需要两天。也就是说,在倒计时还剩二十一天时,“守望者之眼”才能开始工作。

太晚了?也许。但萨米尔知道,在宇宙尺度上,二十一天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足够一个文明准备战斗,或者准备灭亡。

在探测器发射前,萨米尔做了一件有些感伤的事:他从实验室的样品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撮月壤——不是普通的月壤,而是来自张老当年在月球背面第一个实验站遗址的土壤。他打开探测器的维护面板,把玻璃瓶放进一个预留的小空间里。

“如果你真的能‘看见’,”他低声说,“请带上这片土地的记忆。告诉星星,告诉黑暗,告诉所有可能正在倾听的存在:这里有一个文明,他们不够完美,他们常常犯错,他们互相伤害。但他们也仰望星空,也尝试理解,也彼此相爱,也在废墟上一次次重建家园。如果他们值得被看见,请看见这一切。”

发射舱的舱门关闭。助推器点火。那承载着人类最精密工艺与最朴素愿望的探测器,开始向着太阳系边缘的黑暗驶去。

萨米尔站在广寒宫的观测台上,看着发射舱的光点逐渐消失在星空背景中。他的义肢关节又发出了摩擦声,但他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那里,许久许久,直到月亮的地平线开始泛起太阳的微光。

倒计时:二十七天十一小时零三分四十四秒。

“守望者之眼”已经出发。而萨米尔知道,自己的工作还远未结束。因为即使这双眼睛真的能看到敌人,人类还需要能够对抗敌人的手。而手,需要更好的材料来锻造。

他转身走回实验室。那里,下一项挑战已经在等待:为叶薇舰队的机甲开发能够抵抗维度折叠武器的新型装甲。理论模型显示,传统材料在高维空间扰动面前会像纸张一样脆弱,他需要找到一种能够在量子层面稳定自身拓扑结构的复合材料。

路还很长。时间很少。但萨米尔?哈桑,这个失去了左腿却选择站在月球上的埃及材料科学家,已经准备好了。他总能在混乱中寻找秩序,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因为这就是人类。不完美,但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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