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梦(1/2)
……肥肥的蛆们努力蠕动着身子,往淘箩壁上攀,大部分又无奈的跌落水中,在淘箩中荡漾。只偶尔有一条肥蛆攀爬过淘箩口,却跌落在淘箩外的河水中。水面一声“哗溂”,早有窥视的鱼儿将其吞食。河水从淘箩的细缝中流进又流出,带走肥蛆腹中的污秽。河水就像是一个勤劳的清洁工,努力将肥蛆淘得仅成下一个空壳……
站在石桥上,双手攀住桥栏,努力踮起脚尖,看着石帮岸下竹淘箩中的那一番蠕动,是少年时的我经常性的举动。是因为迷惑,还是因为好奇,此刻,我已无法追忆。我也再难想起,那时的我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但是,在清清的河水中,清空肥蛆腹中污秽的场景,却清晰地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
石帮岸上是一家食品加工场,生产小镇传统名点----八珍糕。将洗清的肥蛆晒干磨成粉,羼入糕中,成为“八珍”中的其中一珍。据说,由此生产出来的糕点营养特别丰富。无论亲眼目睹还是道听途说都让人毛骨悚然的取材,竟成为传统名点的基石。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这淘箩中的蛆从何而来?至少在那个年代,还没有人能特意培养出果蝇蛆。这蛆的来源是极其可疑的。我常常会联想起厕所蹲位壁上努力蠕动着的蛆影,或者在马桶中抱成一团奋力蠕动的蛆们。这道名点倒真是深谙了禅宗佛性——“不垢不净,无垢无净”了呢!
但是,真正有佛性的现代人是越来越少了,又或者是因为这样的取材实在太让人为难。这道传统名点在历史的尘埃中竟渐渐地湮灭了。据小镇留下的传说,说“有一次观世音菩萨路过小镇,在小镇外的农家菜园子里看见农人正用大粪水浇种在园子里的青菜,青菜长得很肥壮,青菜的叶子鲜嫩可爱。观世音菩萨笑着摇头,说“世人真是蠢得不可理喻,用自己拉出的大便,浇灌肥壮菜蔬,又将菜蔬当作美味佳肴”。
对这个传说,我一直心存疑惑。照理,观世音菩萨应该是深信佛理的神。不然,他怎么可能成为菩萨?不是有俗语说:“吃得邋遢,做得菩萨嘛”。何以会对世人产生这样的讥笑?世间的哪一物,哪一景不是在生与死的循环往复中得到永生?化腐朽为神奇,是苍天赋予大地的神祉,也是大自然赋予人类得以生存繁衍的条件。
倒是小镇人有一句口头禅说得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个“不干不净”,应该便是禅宗的“不垢不净”吧?这是谐音的误导。就像是俗语:“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一样。“量”和“度”是对应的,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以“仁”治天下的思想。哪里是后来的以讹传讹的变成了“无毒不丈夫”了!非要把毒辣的心肠赋之于在大丈夫身上,以体现大丈夫的英雄了得。似乎要成为大丈夫,必定得具备歹毒的心肠。非以此不足以树大丈夫之威。这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体现。
“干”和“垢”在小镇人的口语中是谐音,平常很难辩得清,将干净一词拆开了各赋于一个“不”字,将精深的禅理俗语化了,足见小镇人的慧根独具。
在小镇的传统名点中,糖藕,在我幼年的印象中也是深刻的。秋风恣肆的时节,凛冽的北风接踵而至。副食品铺的门前一角便会支起一只大铁锅,临时砌就的灶台,几根粗壮的桑木架空燃烧着,不时有“劈叭”的木柴干裂声嚗响。盖着高高的木锅盖底下,冒出袅袅水汽,水汽随风飘散,将甜糯的香气撒向人们的胸怀。锅内的沸汤已成黑紫色,被刨了皮断了节的藕,一段一段横七竖八地躺在锅中。原本白白净净的鲜藕已变成了黑紫色。
不知是加了糖的缘故,还是在铁锅中长时间煮的缘故,锅中只有冒出的水汽是白的,其余皆成了黑的紫的。有顾客上门,店家必先奉上一根竹签,然后掀开锅盖,手中提着那杆盘秤候着。任顾客拿出竹签在锅中挑挑捡捡。架在上面的熟藕,一般不会入顾客的眼。一头尖尖的竹签,一般总是探向浸没在沸汤中的熟藕。却不知汤中的藕也只是因为前一位顾客刚刚离去,底下的同伴被抽离后,才填补了同伴留下的空间。原本多孔的藕,被挑剔的顾客留下了更多的孔。
糖藕论斤卖。店家在把秤时,总会将秤杆尾端翘得高高的,以示店家的足斤足两和童叟无欺,让顾客带回一份满意。
与鲜藕正相反。细长的嫩藕,往往是最后才会被买走。煮熟的藕,以老藕为上品。熟藕甜糯中带有一份清香。老藕的甜糯清香比嫩藕更胜一筹。熟藕不再需要嫩藕的爽口而多汁。但熟藕在爽口和多汁的底蕴中,衍生了风味独特的糯香,这是鲜藕远远不能企及的境界。这个境界,只有在滚烫鼎沸中才能成就。
现时的熟藕,在酒家的菜谱中也能觅见它的踪影。在烹饪的工艺上,似乎又动了许多的心思。端上桌的熟藕,大多以冷盘的形式出现。被切成厚片的藕,孔中已被塞上了糯米,酱红色的藕片上嵌满了一团一团的糯米小饭团。糖汁淋漓。似乎想让糯米小饭团,增加熟藕片的香糯。糯米显然是在藕还是一段一段时灌进去的。煮熟后才切成的片。但不管怎样地动足了心思。幼年时,留在记忆中的那一份甜糯中带有的一丝清香,却已是荡然无存。也没有了那一份风味独特的糯香。
也有将藕放入锅中,与猪排同煮的。猪排炖藕,似乎鲜藕的清香已悉数被浓烈的猪排香味所吸收。煮熟的藕已完全没有了藕的味道。就像是小家碧玉的清纯,被艳脂俗粉所包裹,这实在是太煞风景的事!再没有了食鲜藕时的那一份丝丝缕缕的联想,那一份出淤泥而不染在感慨,和那一份接地天连叶无穷碧的神往。
冬季年关将近时,炒白果的浓香是小镇所特有的。小镇所炒的白果,来源于小镇北面一个更小的镇。这个更小的镇距小镇约两里地,原名“梅花洲”。相传,因这个更小的镇早先的地貌状如梅花五瓣而得名。
地貌奇特,河港交错,但沧海桑田。在岁月的消融中,原先的奇特地貌,竟渐渐失去了它的风韵。也许是因为“梅花洲”三个字太过文绉绉了,在乡俚俗语中,难以得到永久的延承。就像是唐代的诗和宋代的词一样,越是接近口语化的诗或词,越容易得到流传。在历史的长河中,越是能得到普罗大众传诵的文学作品,它的生命力便越强。
历史成就了李白和白居易们,却湮没了更多具有更高艺术成就的大家和作品。这既是人类文化传承中的幸运,也是人类文化传承中的不幸。这个更小的镇也一样。“梅花洲”的镇名渐渐为人们所淡忘,取代它的是“石佛寺”。盖因这个更小的镇上有一座寺院,这座寺院供奉着一尊石佛而得名。寺院已在抗战时期的淞沪会战后被焚于兵火,但这个更小的镇的镇名却并没有因此而被焚去。
在石佛寺原址的西侧河东,有一株千年古银杏。小镇人一直称“银杏”为白果树,与河西的那株银杏遥遥相对。河东的那棵银杏树稍大。河西的银杏树梢小。据说,银杏树分公母,也不知哪一株是公,哪一株是母?又据说,银杏树只有成双成对时,才能活得长久。那么这个更小的镇上的银杏能活过千年,公母成对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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